第41章 农村见闻多 同学夜归急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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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员们都陆续来这里吃饭。他们,人人都瘦得像一根干藤子。来的人当中,很少见到老年人,也很少见到小孩子,年纪稍微大点的几个,都拄着棍子。社员拿着碗,有气无力地向厨房走去,嘴里还开着玩笑,由炊事员一人打给一碗稀饭。廖文刚看他们的碗里,比同学们吃的稀饭少一半,但胡豆则有二两多些。廖文刚是明白的,学生带有口粮,每人每天六两。社员吃的多少?廖文刚小声问一个低头进屋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头也不敢抬,脸上紧张得像大祸临头的样子。这时进来的妇女队长李金花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她小声说:“那是个地主子女。现在我们社员,晚上只有一两的口粮,好在今年胡豆收成不错,不然还得饿死好多人。”
吃完晚饭,斗争会就在公共食堂里召开。食堂里点着一盏马灯,社员散乱地坐在自己的饭桌旁。廖文刚给主持会议的大队王书记说:“开会前,我们教一首革命歌曲,好不好?”。王书记,人很瘦,抽着叶子烟。他说:“好呀!大家这一阵哭够了,唱唱也好。”廖文刚和李荷艳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李荷艳教唱《社会主义好》。王书记说:“好,《社会主义好》,这首歌,我们经常听,但是歌词没听准,也没记住,这回,感谢两位老师了。”李荷艳先把歌词说了一遍,然后教唱。她的声音,清脆响亮,曲调、节奏把握得准确。伙食团里立即响起了嘹亮的歌声。直唱到大家差不多都会了,才正式开会。只听王书记说:“我们东风六队,本来有老老少少112个人,现在,就只剩下75个人了。那37人,都饿死了。为什么会饿死,就是刘兴义,这个伙食团长,多吃多占,你们看——站到凳子上来——长得像他妈的一只狗熊,我们大家,都像老青猴。”那个叫刘兴义的哆嗦着站到了一根板凳上,的确,红光满面,还挺着肚子,这在那个年代,实在是太显眼了。“交代罪行!”社员群众大声吼叫。
刘兴义身子抖动着。下面又响起了叫喊声:“快说,快说!”刘兴义结结巴巴地说:“我有罪,我多吃多占了。”“吃了多少?!占了多少?!”“每顿的饭锅巴,我都吃了。没有打完的饭,我都吃了。三年来,怕还是多吃了两三百斤吧。”
一个年轻人走上去拿着一根斑竹棍,朝刘兴义脚秆上就是一棍子,刘兴义“哎哟”一声痛得蹲下了。“你狗日的多吃了两三百斤!全队的人够吃三四天了!”这时,一个妇女走上去,大哭着说:“刘兴义,你龟儿子心子把把都黑透了。我的老者,说笑时,说了个‘每天吃一两,饿不死小队长;每天吃一钱,饿不死炊事员’,你狗日的就和刘兴祖伙起,断了我父亲一家的饭,七天不开舀呀,把我的父亲、母亲、兄弟、妹妹,一家六口全都活活饿死了呀!”女人悲愤得蹲在地下,用头碰桌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上前去扶住:直喊:“妈妈,妈妈!”
支部书记叫人去把妇女扶去坐下,然后说:“刘兴祖、刘兴义两弟兄,把持了队里的大权,饿死赖成海一家,使东风六队成了典型。必须把他们批倒批臭!”廖文刚问旁边一个小伙子:“哪一个是刘兴祖?”“上前天晚上斗死了,埋了。”“那个妇女说的是事实吗?”“不完全是。扣了三天,后来几天,队里到公社去没有挑到粮食,全队的人大家都没有吃的。”
这时,上去三个青年,把刘兴义紧紧地捆了起来,双手反背着,吊到了屋梁上。棍子、竹板,劈头盖脑、雨点似地落到刘兴义的身上,只听见“砰砰砰砰”响,血花四溅。支部书记说:“都下去坐好,社员同志们,我们的党是永远站在人民一边的。你们有什么委屈,尽管找我。我下面安排下一步的工作,队长刘兴祖儿死了,支部研究,由妇女队长李金花负责,下面请李金花安排生产。”李金光走上前去,说道:“我和大家一样,这一年尝够了饿肚皮的味道。这一阵,我们大家就靠胡豆、碗豆吊命。山上的粮食,就是我们的命根子。我在这里说几条:一是任何人都不要再上山去偷,山上我们昼夜都安排了民兵巡逻,抓住偷儿,就当场打死。不这样就制止不了偷盗。第二,上山割麦子,不准烧麦子吃,违反的,一律扣口粮。第三,大家都晓得粮食的宝贵,一定要颗粒归仓。井研中学来支援我们春耕生产的小同学,可以在地里捡麦吊。社员同志,一律不准捡,不准拿回家去。水稻长势不错,要施肥,争取多产、高产。蔬菜组的,要加强管理,争取我们生产队,今年就摆脱饥饿。”社员和同学们都鼓起掌来。掌声停了之后,王书记站起来声音严厉地说:“警告地富反坏右分子,只准规规矩矩,不准乱说乱动。谁要乱说乱动,刘兴祖、刘兴义就是榜样!”
散会后,才有人把刘兴义放下来,一落地,就像一团烂泥,瘫在地下不能动了。一个老妇人,两个十几岁的姑娘,要抬他回去,但是,抬不动。在那里急得像围在人圈子里的老鼠,团团转。廖文刚正在和李金花接洽明天劳动的事。他对李金花说:“我找几个同学一起,帮她们抬回去,可以的吧?”“可以”,她压低声音说:“这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他老婆昨天才生了小孩,在床上。这个人,不讨厌,上头喊要抓几个破坏公共食堂的人来斗,支部就选中了他。你想,这种时候,能生娃儿,嘿!”
廖文刚约起李荷艳和六个身体强壮些的同学,和那几个女人一起把刘兴义抬回了家。这是一个四合小院,全是草房。大家把刘兴义抬进了院子,老妇点着火把在前面指引着,进门,放在了床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哭着扑到了床头:“叫我们这一家人怎么活呀……”两个女孩直喊“妈……”刘兴义还没有苏醒过来。老妇赶忙把那个妇人扶着进了里屋:“淑贞,你必须躺着,不能气!不能哭!”老妇又出来,引着两个女孩,“卟”的一声跪在地上,向这八个同学叩了三个响头:“好人啦,负累你们!”廖文刚赶快上前扶起老人说:“大娘,不要这样,需要人帮忙,就来喊我们,我们走了。”廖文刚领着同学们回住处,走了很远还听见女人的一片哭声。李荷艳说:“这手上,是什么,好沾!”廖文刚举起手一看,说:“是血!”同学们都举着自己的手看,慌忙到路边的田里洗手。李荷艳小声说:“好惨!”廖文刚说:“我几次忍不住要流泪。但是,毛老师说过,不要对农村的事评头品足。我们也没有办法。”李荷艳问:“谁有办法?”廖文刚想了想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李荷艳笑了。
廖文刚回到住处,才见天上,明月繁星,苍苍茫茫,于是招呼同学们洗漱,能洗冷水的,就在附近的田里洗手洗脚,女生和不能洗冷水的,就用那个瓦罐烧水洗。廖文刚看了一下地势,就安排在屋子左边的田里洗脸,在下面的田里洗脚。男生女生,都是少年,一个个都要显出不是娇生惯养的样子,都到田边上,俯下身子,“哗啦哗啦”,几下子就完成了洗脸的过程。回到屋里,就一片声的喊:“廖文刚,讲故事!廖文刚,讲故事!”廖文刚说:“好,疲倦了,想睡的就睡,不想睡的就听我讲《说唐》。”院子里立即响起了掌声。廖文刚去坐在坝子边的石基上,同学们立即挤坐两边,廖文刚讲了半小时的《说唐》。同学们才在廖文刚的再三催促下,躺到了自己的席子上。自此以后,每晚上都是如此,生产队没有会议,就先在伙食团教一阵歌,然后回住处讲故事,七个晚上,讲完了《说唐》和《说岳全传》的开头部分。
第二天早晨,廖文刚早早地就起了床。看见李荷艳蹲在田边洗衣服。初夏的农村早晨,空气清新得使人想放声高唱,东方天际的一抹红霞,和碧蓝的天幕、远山轻盈的岚气配在一起,好像仙境一般。嫩绿的稻苗和金黄的小麦配在一起,真有金碧辉煌的感觉。李荷艳在田边洗衣服,娇嫩的脸,配着蓝色的短袖衫,真像盛开的新荷。廖文刚说:“好美的天然图画!”李荷艳抬头望望廖文刚说:“你的衣服,脱给我洗洗吧。”廖文刚说:“谢谢,反正劳动都要出汗,再穿一天,今天晚上,我自己洗。农村人可没有那么多讲究。”李荷艳说:“讲究,有什么不好?”廖文刚说:“有条件,讲究,当然好;没条件,只有不讲究。你没听刘老乡讲,长征的时候,衣服被汗水湿透了,又干了;干了,又被汗水湿透,日子长了,竟然成了硬硬的片壳;人人伸手一抓,就能抓到几个虱子。老红军们,还叫它‘革命虫’哩。”李荷艳说:“你的衣服,也要等生了虱子才洗?”廖文刚说:“我们现在已经没有红军时代那么艰苦了,有空就洗。”廖文刚看看太阳快要升起来了,就叫醒了同学们,洗漱完毕,就去伙食团进餐。这一顿,吃的是豌豆汤,豌豆很饱满。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伸着一个大碗打饭。炊事班长问:“李队长,打不打给她?刘兴义的。”李金花说:“打给凤儿吧。不要学那种没良心的样子!”
廖文刚领着同学们来到山上,太阳已经升起,满山通明。廖文刚把同学分成了四个小组,一个组有的四个人,有的五个人,每个组指定了组长,分给了任务,然后说:“我们来劳动,不在乎一天硬是要干多少,而在于体会劳动的艰辛,锻炼劳动的技能。我吃饭时访问了罗大爷,他说,割麦子的要领是:‘手抓一大把,镰刀放根下,进刀力要猛,收刀轻轻刮。把子弄整齐,轻放别踩踏。’罗大爷特别强调了,麦草是农民盖房子的主要原料,麦茬越短越好,所以,要巴着根部下刀。割下的麦子,一大把一大把地放整齐。廖文刚又教同学们怎样捆麦把,同学们都学会了,他又说:“同学们,宁可慢点,也要好点。”廖文刚讲完,又作了几分钟的示范,这才按分的小组到地头开镰割麦。
同学们都是初生的牛犊,只听“哗啦哗啦”,就割出了一大片。廖文刚除了埋头割麦之外,差不多又到各个组检查质量。提出要改进的地方。太阳渐渐高了,照在背上,由暖变成了热,由热变成了火辣辣的,变成了浑身奇痒、口干舌燥。廖文刚这才发现,一是忽略了吃开水的问题,二是忽略了戴顶草帽的问题。他立即叫曾德华和吴丽雅回去烧开水送来。廖文刚说:“你们到伙食团,借一个桶,如果有空的锅,就在伙食团烧开水,要注意安全,你们两个可不要被开水烫着了!”曾德华说:“我们晓得!”
廖文刚看了看满山都是黄荆,还有不少桐子树,就说:“同学们,都到桐子树下乘凉,我教大家做‘遮阳荆条帽。”同学们立即丢下镰刀,朝桐子树下跑。廖文刚用镰刀割了一把黄荆,拿在手上,编成了一个长条形的宽带,然后往头上一围,就着荆条上的两个钩子一扣,就成了帽子,再摘一片桐子叶往额上一塞,就有了遮阳沿。廖文刚说:“你们都看见了?充分利用黄荆条本身的枝丫,相互穿插,就成了,就照着干吧!”李荷艳兴趣很浓,说:“这个办法好!”就拿起镰刀,和同学们一样,去割黄荆。大家都照着廖文刚的教的办法,大多数同学,一下就成功了,还有三个同学,老是扣不拢,廖文刚又手把手地教,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每人头上都有了一顶花叶繁茂的黄荆帽子。李荷艳把荆条帽戴在头上,又取下来,拿在手里说:“真有意思,你缠我,我缠你,不用绳子,就生在了一起。人也是这样的,你缠我,我缠你,就成为一体了。”廖文刚说:“怎么是你缠我,我缠你呢?人和人之间,应该是你依靠我,我依靠你,或者说大家携起手来,一道前进嘛。”
李荷艳看着廖文刚问:“我能够依靠你吗?”廖文刚说:“怎么不可以?团组织是党联系群众的桥梁。我是团支部书记,应该是桥梁的一根小柱子,只要自己愿意,人人都可以从这座桥上过,去成为党的忠诚战士。”李荷艳听了,长长叹了口气。廖文刚发觉李荷艳还有话要说,就喊:“小的门,开工了!”同学们又懒洋洋地向麦地奔去。廖文刚就提着镰刀挨着李荷艳割麦子。廖文刚问:“你叹息什么呢?”李荷艳问:“我们认识了多少年了?”廖文刚算了算,说:“应该有13年多了吧!”李荷艳说:“可是,我们今天才有机会摆点龙门阵。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廖文刚说:“我怎么不知道?伯父不久前过世了,伯母又多病,弟弟又出了车祸,你又背着家庭出身的沉重包袱。我唯一可以帮助你的就是,告诉你,自己要坚强。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走出自己的路来。你比我,大一岁多,写过入团申请书没有?”李荷艳说:“伪军官的女儿,你敢吸收我入团?我可现实得很,不愿意做无用功。”
这时,开水来了,廖文刚叫大家:“可以去舀开水喝!注意不要烫着了!”廖文刚问李荷艳:“想喝开水吗?”李荷艳说:“嗓子都干得冒烟了。可是,我没有带口杯。”廖文刚抬头向四周看了看,说:“这个容易。”就提着镰刀,向旁边的一丛竹林走去。不到五分钟,手里便拿着几个斜口的竹筒过来了。李荷艳说:“你不怕队长说?”廖文刚说:“这是烟泡竹,没有用的,下头这几节,又粗又嫩,正好做开水杯。”李荷艳说:“没想到,你比我小,办法还真多。我去打开水。”廖文刚说:“等同学们喝了,我们再去喝。我家里没有劳动力,四五岁就开始干活,接触的事情多了,办法也就多了。你一定不要泄气,出身没法选择,道路怎么走,完全看自己。团组织有义务帮助年轻人进步。”李荷艳说:“那我们说好,以后看见我有什么不对的,就给我指出来,我一定改正,我一定向团组织靠拢。”廖文刚说:“共青团欢迎你!我以团支部的名义,向你提三条要求。一是找些革命理论书籍来看,尽快地从家庭出身、个人不幸遭遇的阴影中走出来。我的体会是,有了革命的理论,懂得了社会发展的大趋势,我们个人的一切束缚,都是可以挣脱的。你看五通桥的丁佑均,不也是大地主家出身的女儿么?;二是事事处处以团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要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思想的成熟。三有什么思想问题,都可以找团员、团干部谈心。我们没有别的能力,但可以从精神上鼓励人。四是,我愿意当你的入团介绍人。”
李荷艳说:“廖文刚,你比我小一岁,但我觉得,你不是弟弟,是哥哥,一样的读书,你怎么会有这样高的精神境界!说内心话,我喜欢和你说话。”廖文刚说:“我有一点进步,全靠学校和老师的培养,初中时,刘真老师让我当班长,学校又选我当少先队的大队长,自己就有了一种精神,有了一种动力,要作表率,这是责任,自己没有好的思想,没有好的行动,那不辜负了老师和团组织的培养吗?所以,我时时、事事严格要求自己,我要争取成为优秀的共青团员,以后,还要加入中国共产党,把自己的一生最有效地献给共产主义事业!”李荷艳兴高采烈地说:“我一定向你看齐!”看同学们都喝了开水,李荷艳和廖文刚才一同向开水桶走去。
队里下达的割麦子的任务完成了,大家又往晒场里搬麦子。廖文刚先去队里拿了些竹篾来,他教同学们说:“大家注意,在竹篾的粗硬的这一头,挽一个小圈,越小越好。”有同学问:“挽软的那一头不更容易吗?”廖文刚说:“先不要问,听我说完就明白了。挽好小圈后,把竹篾平放地下,再把割下的麦把抱来,整齐地放在竹篾上,麦穗朝一边,麦秆朝另一边,不要混放。使竹篾大致放在麦捆的中部就行了。你们人小,放8把就可以了。放好后,人站在竹圈的相反方向,伸手把竹圈拉过来,把软的一头顺时针扭几下,扭成绳状,再从圈里穿过,用膝盖顶住麦捆,用劲把篾条抽过来,越紧越好,然后让篾条再从圈里穿过,打结,把多余的篾条插入捆紧的竹篾下的麦秆中,就可以扛在肩上,运往赛场了。一定要注意,抱麦把、放麦把、扛麦捆时,动作要轻,麦子都已经干枯了,容易掉。”廖文刚又说:“注意看着,我做两遍给同学们看。”廖文刚捆了一大捆。同学们都学着廖文刚的样子,自己操作。开始,大都畏手畏脚地捆不紧。廖文刚说:“只有这个过程才要用劲,没有捆紧,在路上散了,掉了,都会造成浪费。你们力气小,还可以两个人配合捆。”同学们反复了三五次,都学会了。大家就边捆边往赛场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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