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农村见闻多 同学夜归急 (第2/2页)
晒场在山顶的保管室外,是公社化后新修的,用石灰砍过,方的,颇宽大。周围还摆着些石条,是修保管室余下的。四周都是桐子树,结着的桐籽,有苦桃大了。这里是这个队的最高处,这天,天气甚好,从这里望出去,小丘满目,小路连绵,竹篱茅舍,历历在目。社员们铺开麦把用连枷噼哩啪啦地打着,晒场边上,还有社员用风簸呼呼地风着,几个社员用大撮箕把打下的麦子扛到肩上,倒入风簸的储槽中,麦糠象雪片似地飞出,渐渐堆成了小山;风好的麦子从风簸漏槽象金沙似地向大箩筐里流去。城里的同学,都没有见过。廖文刚就给他们一一介绍,并说:“你们仔细观察,就用《忙碌的打麦场》为题,构思一篇文章,主要用场面描写、动作描写、肖像描写的方法写。”
搬完麦子,廖文刚又带领同学们回到山上捡麦吊。他们都没有筐篼之类的工具,廖文刚说:“同学们都知道粮食的珍贵,一定要做到颗粒归仓。有麦秆的麦吊,就把麦穗对齐,把麦秆握在手里,多了,就拴成把;没有秆的麦穗就用手揉出麦粒,装在衣服、裤子的口袋里。麦粒也要捡起来放进口袋里。”同学们都照着做。每天,廖文刚和这些同学都能捡回5斤多麦穗、两斤多麦粒。整个的农忙假里,同学们都是这些劳动项目。晚上,没有斗争会,廖文刚李荷艳就在伙食团教社员唱一小时的歌,还给他们读报纸,讲团结起来,克服困难。教歌时,廖文刚就安排这18个同学坐在前面,并说:“你们是基本队伍,要用心唱。”社员同志们,主要是年轻人和儿童,他们有坐在凳子上的,有坐在桌子上的,甚至还有坐在灰槽上、倚在灶台上的。廖文刚和李荷艳教他们唱会了毛主席诗词歌曲《七律长征》和《刘三姐》上的《多谢了》两首短小的歌。李荷艳声音优美,廖文刚歌声高亢,社员们都很喜欢。教完歌,廖文刚又回到住地给同学们讲故事,一些年轻的姑娘、小伙们也来旁听。每晚都要半夜过,大家才依依不舍地回去睡觉。
第五天,天下雨,社员称之为“打雨班”,都是不出工的。到下午,雨后天晴,群山青翠欲滴,树木都有亮晶晶的味道,连小草也显得格外的精神。地里,土是软的,是不能进去的;田里,又没有可做的活路。社员的家里,更没有事可做。没有锅,没有碗,当然更没有喂猪喂狗喂鸡鸭。有几个社员,就跑到学生们住的地方来吹牛。一个外号叫鸡脚神的,瘦得浑身像是用火柴棒搭成的。他一进院子就说:“不是有这么多学生,我才不敢到这里来呢。”廖文刚问道:“为什么呢?”鸡脚神诧异地说:“你们还不知道?这是赖成海儿的房子。惨呀!那是上两个月的一天,我说,好几天没有看见这一家的人了,转过来看看,我在门口就喊‘地乌龟’——我们两个经常说白话——还在爬灰呀?’没人答应。‘都死绝了’?还是没有人答腔。我一把推开门,两个女的躺在地下,啊,就是廖文刚席子旁边,三个男的睡在床上,噢,就是几个妹子,坐的那个床,一个小的睡在灶门前。我一个一个都看了,死硬了!”同学们一听,惊叫着潮水般地涌了出来。鸡脚神说:“我一点不怕。”旁边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说:“你娃子吹牛,我看见你像疯子一样边跑边喊,‘赖成海一家死绝了,赖成海一家死绝了!’”廖文刚没有跑,他说:“怕什么,人都饿得走不动,死了,真的有鬼,也没有力气。”
几个社员走了,同学们都不肯进屋,廖文刚就和李荷艳领着大家到田边上去转悠。走了几根田坎,小胡看见一只螃蟹在水里,伏下身子去抓,那东西一见人影,就“嗖”的一声没入了水里,小胡跳到田里,把它抓了起来。“我看看,我看看!”几个女生都伸出了手。小胡爬上田坎,把螃蟹在女生们脸上一晃,吓得他们一片声地大叫,风似地跑了。小潘大声叫:“快过来!快过来!”廖文刚和同学们跑过去一看,一条乌鱼,有筷子那么长。小胡第一个跳到了田里,那乌鱼,可比螃蟹灵活多了,明明看见它就在眼前,你把手一伸过去,早就跑到你背后去了。又有四个同学下去了。乌鱼像箭似地在田里射来射去,一眨眼,东边一线浑水;一回头,西边一线浑水。同学们一会儿向西边围堵过去,一会儿朝东边尾追过来。乌鱼没有捉住,秧子可踩倒了几团。廖文刚大喝一声:“秧子!赶快上来!”孩子们都还猫着腰,全神贯注地搜索着。
“哪来的娃儿在田里费!”对门山上有人在吼。廖文刚慌忙大喊:“赶快起来!有人追来了!”孩子们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田坎,回头一看,真有一个中年人,提了锄头,追了过来。廖文刚领着同学,飞也似地跑回了住地。大家都忘了赖成海,一进屋,就把门关上了。那个人跑到地坝边,胆怯地看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这屋里,可都是死鬼,怎么会进去那么多孩子?这附近哪来的那么多孩子?”那个人没有敢来敲门,迟疑地走了。等了一会儿,廖文刚才说:“这是另一个生产队的人,他们不知道是学生,还以为是白日见了鬼呢,以后再也不准下田捉鱼捉蟹了!”“捉虾呢?”小胡问。“捉虾也不准!”
同学们见人走了,就又吵着叫着冲出了屋子。廖文刚说:“你们不要怕鬼。坐过来,我讲几个不怕鬼的故事给你们听。”大家都说“好!”,都回到屋里,坐在了廖文刚的席子上。廖文刚说:“首先,同学们要破除迷信。世界上哪里真有鬼呢?我们在这屋里住了五个晚上,如果人死了,真有鬼,他们也应该迎接一下我们这些客人呀!为什么大家什么也没有遇见呢?大家不知道这屋里死了人,就不害怕;刚才听见说死了人,就害怕了,这说明怕鬼也是个心理问题。下面,我讲一个鬼故事给你们听。”大家就默不作声地听着。
廖文刚说:“有一个大爷,非常迷信。有一天朋友打发女,请他去吃喜酒,回来,天已经黑了,有些昏昏的月亮,间或还吹来一阵风。要过桥了,必须从一根大乌桕树下走过。离树子还有几丈远,他就抬头一看,树上正有一个鬼,两手吊在树丫枝上,摆过来,摆过去,打秋千。他吓得魂不附体,扭头就跑。正好碰见一个熟人。”“你跑什么?”“桥头,乌桕树上吊着一个鬼。摆过来,摆过去的。”那熟人说:“我每天早出晚归,都要从树下过,没有遇见过鬼,过去看看。”那大爷不敢走前面,缩在后边。还是看见吊着一个鬼,在摆来摆去地打秋千。大爷战战兢兢地说:“你看,你看。”那个熟人走到树下,一把抓住‘鬼’,拖了下来,给他掷过去说:“鬼来啦!”那位大爷吓得往后退。那熟人说:“你壮起胆子看呀!”大爷走过来一看,黑糊糊的,原来是晾在上面的红薯藤,筋筋吊吊的。风一吹,可不是要摆来摆去的?”
同学们听了廖文刚讲的故事,见廖文刚、李荷艳不害怕,胆子也就壮了。
廖文刚所在生产队春耕大忙最后一天的劳动是晒小麦。保管室外一个大坝子里晒满了黄澄澄的麦子。廖文刚看了很高兴,说:“小麦大丰收了,能吃饱饭了吧?”李金花说:“还不行,我们队只有75亩地,种了45亩的豌豆胡豆,这一个多月,就全靠豌胡豆了。只有30亩地,种上了麦子,每亩产240斤,才7000多斤,上国家的征购1500斤,卖余粮,——这可是不管你余不余,都得卖,1500斤。就只剩4000来斤了,明年的种子得留400斤,我们队现在还有75个人,每人50来斤,难了。每天半斤,最多够吃两个月,现在,离吃苞谷,至少还有三个月,所以,要瓜菜代,我们种了一些南瓜,青菜。只能叫勉强过得去。”廖文刚听了又忧愁起来,因为这个队的情况,和他的老家断桥河不相上下。
这天收工在伙食团吃过晚饭后,教唱了一会儿歌,已经晚上九点了。廖文刚向干部社员们告辞,说明天早晨他们就回学校去了。李金花说:“同学们,感谢你们!我们队的人,都没有文化,廖老师、李老师每晚上给我们教歌,讲故事,读报,大家都觉得像过年一样。”廖文刚说:“有机会,我还会来的。”廖文刚和干部社员们一一握手告别。
同学们回到驻地,看月光明亮如昼,都嚷着要连夜回井研去。廖文刚和李荷艳商量,觉得这么多人一路,这么好的月光,路也不难走,不会出什么问题,于是说:“同学们归心似箭,想连夜回去,也好,那就马上捆行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我去向队长说了之后,把早饭的粮食称出来,给大家,我们就出发。”同学们一听,高兴得直喊:“回家啦!”“回家啦!”廖文刚用手电筒照着大家捆行李。等同学们收拾好后,他才收拾。同学们都背着行李站到了坝子里,廖文刚又打着手电筒把各个房间、各处地下都检查了一遍,才对李荷艳说:“你指挥同学们把地打扫干净,没有工具就用手,用木棍,我去向李队长说一声,称米回来,分给大家,我们就出发。”
一会儿廖文刚和李金花队长一路来了,廖文刚说:“同学们,感谢李队长来送我们!”同学们高喊:“感谢李队长来送我们!”李金花说:“我才要感谢你们!一个星期,你们参加劳动,还教我们唱歌,本来应该办你们的招待,队里正过粮食关,没有办法,我只有说一声‘谢谢’,天天唱你们教我们唱的歌。”廖文刚说:“我们会永远记住这一段经历,记住李队长和社员们的深情厚意。下面,我把米分成20堆,从第一排开始每人选一堆,剩下的两堆,就是李荷艳和我的。”廖文刚于是把在路上摘的桑叶摆在阶沿上,一片桑叶上抓一把,然后添加,分好后,又各堆看了一下,作些微调。等同学们一一拿走之后,李荷艳和廖文刚才拿剩下的。李金花说:“这样的公平,细致,廖老师,李老师,你们以后都是当干部的料。”廖文刚说:“大事要清楚,小事也不能马虎。李荷艳和曾德华走最前面,速度不要快,我走最后。出发!”李金花说:“我到前面去,引这一段路。”廖文刚说:“那就谢了!”李金花几步走到了队伍前面。月光虽然朗照,山和树还是苍黑模糊,有些怕人。在不太平坦的地方,廖文刚就揿亮手电筒。李金花直把他们送到村口大路上,又不断地说“再见!”挥手而别。
同学们离开了东风大队,到了大公路上,小同学们都簇拥着廖文刚和李荷艳一同摆着龙门阵走。小同学们问:“廖哥哥,以后还请你讲故事,好吗?”廖文刚说:“最好,你们养成读书的习惯,自己借书看。回校以后,大家的时间,都不好挪。”小同学们都“哎呀”地大叫起来了。李荷艳问:“廖文刚,你高中毕业后,准备考什么大学?”廖文刚说:“我还没有想那么远,但是,我最喜欢的是语文,争取考上中文系,以后当作家、诗人。”李荷艳说:“这条路,可不轻松啊。”小同学们说:“作家?诗人?不简单!”廖文刚说:“和尚都是人做的,只要努力。你们看,屈原、司马迁,李白、杜甫、苏东坡、曹雪芹、鲁迅、高尔基,躯体早已经不在了,可是,他们的作品,却把他们生活时代的面貌,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理想,传给了后人,这多有价值、多有意思!”
李荷艳说:“我真高兴,有这一个星期的农忙假,我现在就像变了一个人。”廖文刚说:“非常好,你照这样发展下去,以后会有好前途的。”小同学们也七嘴八舌地说:“以后农忙假,廖哥哥、李姐姐,还带我们!”李荷艳说:“估计不大可能。”廖文刚说:“我们都在井研中学,以后欢迎同学们来耍。”小同学们走了一会儿,都说:“廖哥哥,再给我们讲一个故事吧!”廖文刚说:“行,我给你们讲《水浒》。”廖文刚便从高俅迫害王教头开始讲起。公路上树影参差,没有别的行人,只有这支队伍,脚步声杂沓,话语声飘渺。走了两个多小时,同学们从南门坳进了井研城。街上没有灯光,没有行人,静悄悄的。廖文刚说:“都不要说话吵闹了,以免惊扰了居民的好梦。”
到了街上,同学们陆续进入了家门。走到井研中学校门口,李荷艳说:“同学们再见,我要从这里回家了。”廖文刚说:“李荷艳再见,谢谢你这一星期的帮助。”李荷艳说:“我才要谢谢你。”廖文刚说:“帮助是相互的。”廖文刚一直向北门口走去,看见每一个同学都进了自己的家门,才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第二天下午课外活动时,廖文刚到语文组去向刘真老师汇报带同学下乡一星期的情况。临走时,刘真老师站起来,握着廖文刚的手说:“感谢你,我访问过同学们了,他们还想你以后带他们下乡哩。”廖文刚说:“我只能这样尽力而为了。同学们都表现得很好。刘老师,病好些了吗?”刘老师苦笑着说:“吃了些药,打了针,有些好转了。”廖文刚说:“老师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