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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研经街上卖扫帚 断桥村中迎新年未命名草稿 (第2/2页)

翼坤家的布局,当时是这样的:整个房子,呈“7”字形,不过上面的短横和下面一竖,是成直角的。上面一小横,是堂屋,两扇大门,进去,里面有神橱,供着菩萨。墙上正中红纸浓墨写着“武威堂上廖氏先祖”,并供着“天地君亲师”神位。神橱上供着“童儿”,是木制的,上着油彩,家里有几个孩子就要供几个“童儿”,一一对应。神橱上有香炉、磬、还有一个不知多少年代的木盒子,里面盛着廖家的族谱。来尊贵的客人,也在这里接待。堂屋里放有竹椅,神橱下有叩拜神灵祖先的蒲团,是稻草编成的,圆圆的几块。这间堂屋是把这个院子的正房子从中剖开而成的,左手边一半,是廖发祥家的堂屋,有墙隔开。

翼坤一家住的主要是坐南朝北的偏房。走上阶沿,就是两扇没有漆过的柏木大门,有很高的门坎。打开门,就是灶房和吃饭的地方。挨近门是饭桌,紧靠后墙,是水缸、锅灶。左手边一堵极高的封尖墙,房梁就穿墙而过。灶房的左右两边,均为卧室,都靠外墙,开一道小门进去,左边是翼坤四娘母的卧室。右手边,是一堵稍矮的墙,房梁和墙之间,有夹泥竹篾墙,是给大哥文辉留的宿舍,这间房有短墙隔开,旁边是猪圈。文辉的房间和猪圈上面,架着横梁,铺着木板,是一个阁楼。阁楼里堆着许多木板,是准备修新房用的;因为没有钱,就只有老是堆在那里,几乎全变成了廖发祥埋夭折的儿女的棺材。文辉的空房子和猪圈,有一巷道相连,巷道往东的尽头,是红苕窖。这里有一道后门,出去就是后阳沟,阶沿很宽,堆着柴禾,阳沟的外边是不到两米高的山岩,爬上去是一片竹林和石骨土。阳沟往西,连着一块小土,外面就是竹林了。所有的墙,都是土夯的。

明天就是腊月三十,这天翼坤和孩子们都着着实实地累了一天,晚上吃了红苕稀饭,简单地洗一洗就上了床。每晚必搞的活动——讲故事,这晚上也停止了,因为中伟还在洗脚的时候,上下眼皮就在打架了;文刚一上床就打了一个大呵欠,被子一盖上就没有了动静。翼坤一上床也就难得这么容易地就进入了梦乡,这在紫云被抓走后,还是第一次。

不知睡了多久,翼坤一惊而醒,似乎灶房里有什么响动。她轻轻坐起来,的确厨房里有轻微的声响,她立即警觉起来,不声不响地穿上棉袄,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摸进了厨房。她立即看见灰槽旁边有晃动的光环,她惊得心脏都跳到嗓子眼儿上来了,是神、是鬼、是幻觉?只有她一个大人,决不能慌乱!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依在卧室和厨房的门之间观察。根据光环的亮度、变化的速度、和墙的距离,她迅速断定是一只手拿着一炷香在晃动,想判定下面地面的情况。贼!肯定是贼!翼坤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那一点红的火已在慢慢往外退。她借着香火的微光,看清墙上已有一个圆洞,只有斗碗大小,人还进不来。红点消失了,只听有人小声说:“脚,试试。”翼坤知道还不只一个人,她想,既然先伸腿进来,那么小的洞,手是进不来的。她正在想,隐隐觉得那条腿已经进来了,蹬得地面沙沙响。说时迟,那时快,翼坤冲进厨房,抓起平时坐着向灶里加柴的小板凳,顺着洞的位置,猛然卡下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用手一摸,是一只脚,穿着草鞋。那只脚动弹不得,翼坤摸到火钳,使劲向腿脚上猛打。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翼坤打得手都酸软了,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砍刀就在地上,我,可以,砍下你的狗脚杆;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用不着让你终生残废,快滚吧!”翼坤闪到旁边,才抬开凳子,只听外面“轰”的一声,随之响起脚步声,从后阳沟,直响到竹林方向去了。

翼坤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那个洞,怎么办?她抬头看了看四周的高墙和屋顶,还没有一点天亮的征象,现在是绝对不能出去的;喊同房子的廖发祥,搞得惊天动地的,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但这么大个洞,哪里能置之不理呢?堵?拿什么堵?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来呢。她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是穿好衣裳,提把砍刀,坐在这里守。她索性点上桐油灯,穿好衣服,梳洗完毕,便从拴成吊袋的围腰里抓出汤元粉,放在盆子里使劲搓揉,搓好之后,又烧起火炕芝麻,操起刀切沙糖,摆起面筛儿做汤元。等大年三十天早饭的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才听见远处传来喔喔鸡啼。看来离天亮还早,翼坤却毫无睡意,就拿来鞋篼儿,就着灶里的余火,加上两块树蔸柴,给中伟、文刚做鞋。天渐渐亮了,文刚趿着鞋进厨房来了:“妈妈!今天过年吗?”翼坤见这孩子只穿着内衣,光着脚板,笑盈盈的,就赶忙放下针线活,一把抱起文刚,在小脸蛋上亲了两下说:“快把衣裳穿好,冷坏了要吃苦苦药的。妈妈把汤元都做好了,一会儿就能吃了。”文刚说:“妈妈,我要吃一房子汤元!”翼坤把他摁进被盖窝里,说:“你最多吃一肚子,可吃不下一房子。”

白翼坤把桐油灯从厨房里拿到房圈里来,照着给文刚穿衣裳。文刚说:“我自己穿。”翼坤便把理好了的小棉袄先给了他。文刚把右手先伸进袖子里,再把头直偏到被窝里去了,左手还在乱伸。翼坤赶紧把棉袄的左边的袖子给他套在左手上说:“这么冷的,不准调皮!”文刚穿好以后先在床上“啊啊啊”地叫着,跳着,然后爬到中伟的耳朵边上去“汪汪汪”的几声大叫。中伟伸手抱住文刚的头喃喃地说:“哪里的小狗爬到床上来了?”文刚的头直向中伟的肚子上拱去,中伟格格直笑。

翼坤说:“不要把春晴闹醒了,中伟快起床,都来吃汤元啦!”文刚一听,梭下床就去洗手洗脸,中伟听见吃汤元,慌忙穿好衣服就来端碗拿筷子。翼坤忙说:“洗脸!洗手!”中伟洗完手脸,见文刚已经拈起又圆又白的大汤元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焦急地大叫道:“我的!我的!”翼坤忍不住笑道:“过年有给你吃的,急什么!”翼坤舀了四个汤元给中伟,中伟还不满足:“还要!还要!”翼坤说:“老二真心厚,你伸过头来看看锅里,够你吃不?”中伟真的伸过头去看,白花花的一锅,还在微微颤动:“啊,这么多呀!”中伟的嘴还没有挨近汤元,文刚的两个汤元已经滚下了肚子,又向妈妈舀来的两个进军了。翼坤一边吃一边给两个孩子添。她见孩子们今天吃得特别高兴,也很高兴,三十多年的悲欢离合,随着锅里汤元的滚动、碗里汤元的甜香、孩子们吃汤元的欢乐像天空的乌云被清风吹拂似的,暂时飘移远了。

文刚已经吃饱了,夹着半个汤圆左看右看,忽然发现了墙上的洞,足有瓜瓢大小,他立即放下碗“格格格”地笑着,梭下桌子,朝洞口奔去。等翼坤反应过来时,文刚的小脑袋已经伸到墙外面去了。只听文刚的小脑袋在后阳沟说话:“好玩!妈,大铁钉!”文刚说着,已经从洞口钻过墙去了,小手还举着一把大錾子,从洞里往屋里瞄准,嘴里还学着打枪的样子叫着嚷着:“砰,砰,砰!”中伟也来了劲,放下碗筷,梭下桌子,直朝洞口奔去,大叫道:“给我看!给我!”伸手就去抓,文刚“嗖”的一声抽出去了。翼坤也想看看,又怕孩子们不小心伤着了,忙去打开后门,走到了后阳沟,对文刚说:“快给我,回去!”翼坤接过来一看,是一把石匠常用的中型錾子,錾尖雪亮,錾把上的牛皮条已经被铁锤打卷了。是石匠?本村只有两个石匠,都是老实巴交的,不会干这种缺德的事。这个村谁不知道廖家已经败落,家里一贫如洗,有什么可偷的呢?怪!

中伟也跟了出来,和文刚争着把头塞进洞里去。白翼坤见孩子们玩得开心,便先不忙洗碗,进屋拿来一把锄头,端来一盆水,找来一小束谷草,砍断,从土坡上挖些泥来和成草筋泥,再剖一根老竹子,先把洞口用粗竹篾编好,再内外糊上草筋泥。孩子们直在旁边叹息,说:“不糊!不糊!好玩!”妈妈告诉他们:“可不能只顾好玩,晚上睡着了,万一钻进来一条蛇,怎么办?”小孩子最怕蛇,中伟、文刚都吓住了,只好赞成把洞糊好。翼坤补好了墙洞,故意在洞下堆了一堆稀泥,然后,领着孩子们进屋去了。文刚忽然仰头问妈妈:“哪来的洞?昨天都没有。”翼坤怕吓坏了孩子们,笑着说:“墙泥巴松了,自己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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