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马奴 (第2/2页)
“娘娘来了,还不谒见。”
地上的人亦不动弹,不知是死是活。知绾见此,鼓起勇气,揪了他的袖袍来,哆嗦道
“殿下,你先别踩他?”
他到底是要他死还是活,什么深仇大恨,这般折磨。
谢崧收了脚。亡国世子,不过手持张关外舆图,竟敢口出狂言,屡屡威胁算计他。留着这条贱命,已是他大发慈悲。
“回禀殿下,他没什么大碍、就是断食数日,估计就饿的晕厥过去了。”
贱骨头,软硬不吃,许他权位荣华,也不愿为大郢卖命。既已国破家亡,又何必捡这些无用气节。
他谢崧不是非他不可。
他本不奉鬼神,更不信轮回。这人却说要以万里舆图,换得与前世爱妻鹣鲽终生,与他而言,简直是惊世骇俗。
为一介美色卑微至此,亦是他所不耻。
难怪大魏四世而亡。
“他的饭呢?”谢崧怒叱着。
“冤枉啊,殿下,他的饭是小的常备的,可这奴人,他不吃,就算小的喂他,他也不吃。”
小侍诚惶诚恐,马奴对主子来说很重要,这已经是全军上下秘而不宣的旧令,三番五次地断他手脚,又大费周章的接上,亦是常事。
“端上来,拿粥给本王灌!”
他话毕,果真就来了两五大三粗的兵士,一人架起地上那人来,一个拿着脸大的碗,粗鲁的掐了他的下巴,往他脸上倒灌。
慕容誉有意寻死,紧闭的嘴,或拒不吞咽,不消片刻,白粥灌倒了他满脸都是,几乎掩住他口鼻,吃粥不成,反倒要把人呛死的模样。
知绾是与他有些渊源。
她隐约记得,那年秋色、她于马下吓得花容失色,看着满地的腥血,几欲晕厥,这奴路过时,折断的手骨艰难的腾挪尽收,怕弄脏了她,是个好人。
“我来试试。”
知绾动了恻隐之心。这样的人,不该死。
众人愕然,他只是个肮脏低下的奴,怎配娘娘…
“给她粥。”男人讳莫如深道。
知绾取了温粥,心里给自己鼓气儿,想着爹爹曾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他们之间亦有前缘,再者说,她如今是王妻,为夫分担亦是份内之事。
“我喂你?”知绾小心翼翼试探道
喂他?郎情妾意,他倒成了恶人。谢崧低首、尽蹭履下污泥。
见男人不应,知绾端了半碗粥,从怀里掏出贴身小帕,欲要替他拭擦,手浮在半空中,却不知该怎么办。
满脸是粥、真是太脏了,看久了她会吐。
“娘娘,小的来帮他擦。”方才跪伏的小侍,见她踌躇良久,解围道
“你去帮他擦。”
王侯居高临下的将小侍一脚踹对近些,呵令,他少有苛待下人,今日难免烦躁。小侍哆嗦着跪迎上去。
知绾晕着飞霞,将帕子放在他手上。
小侍替慕容誉拭净脸,余光扫到自家王侯怒形于色,周身颤栗,吞咽口水,见风使舵的试探道
“娘娘,不然小的来喂。”
“哦、好。”知绾又把粥递给他。
他接过碗,取了勺,接了温粥,小心翼翼地往外奴口里送去,哪知那人死死抵闭唇舌,瞥了脸,毫无半分迟疑的,一口未入。
“还是我来吧。”男子都是手重的。
美人缓缓下蹲,端过碗,取了勺,靠得他近些,低声细哄他
“是我,半年前我们在宫墙内见过。你还记得么?我现在喂你吃点粥?”
慕容誉闻言,有气无力的慢慢睁开蓝色眸眼,将眼前少女模样,于记忆中重合。
知绾吹了气,万般轻慢的,喂他吃了一勺,那人慢慢嚼化了,才吞咽下去。
“吃了,吃了,娘娘菩萨心肠,这奴命大。”
小侍拍马溜须的奉迎,急夸美人几句。想着若此番若是多多露脸,主子觉得他机灵,许是会被调去别的好地也未可知。
“你叫什么名字?”知绾问他、这小侍机灵,她喜。
“小的贱唤阿成。”
知绾得了鼓励,再往慕容誉嘴边送了几口,不消半响,半碗白粥已然下肚。
“娘娘,可还添?”阿成再问。
“他不够吃,再添上吧。”
美人手如柔荑,细舀碗里热粥,呼着气,将其送入慕容誉口中。
她肤如凝脂,芊芊弱质,身上那芙色累珠逶迤纱裙的绸料,本出自慕容皇室御贡,自他国破家亡以来,少见这失传贡料。
她穿得好看,像极了旧时阿姐。不同的是,她比半年前媚柔了许久,慕容誉阖上眼,鼻尖尽嗅娇柔身上体香。
前世里,他们的初遇,是在数年后,那时候的她不似现在稚嫩,早已以惊世才情闻名四海,一曲羽衣霓裳,冠绝九州,街头巷尾亦传颂着她的歌谣。
只不过那时,美人已经成为这人掌间至宝,普天之下,莫说是碰上一碰,瞧上一眼也是奢侈。
那是天下间,比谢崧的锦绣前程,还要稀珍的毕生挚爱。是往后余生与他比肩山海,共御九洲的凰后。
他只是在花光柳影下,绘屏烟幔间,得她惊鸿一瞥,便已贻误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