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亡魂归何处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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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簌——”脚踩在被海浪浸湿的沙滩上,华明鹤尽量靠着海走,却又小心翼翼不被海水打湿鞋子,但愿翻腾的浪花啊能带走他焦灼的脚印。终于到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老道观的三重门,月光下,红色的烛泪布满灵台,烛芯被烧成炭裹在融化的蜡里,在清冷的月辉下像一条条皈依佛门的血蜈蚣。
道观内静悄悄的。几天前他已经护送华明珏和孩子暂时躲到乌龟山上,届时警察再来,找不到人也就罢了,等风声过后,他再委托律师收集孩子父亲杀妻骗保的证据,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把孩子还给公安局。行政和乡村治理可以内部解决,但涉及刑法,华家不能正面出手,也不能私自把孩子带走,他绝不能逾越法律。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正正的母亲要求在老道观举办超度法事,人一多,事情就变得得更加小心谨慎了。
女儿和儿子的骨灰被存放在偏殿,平时都是华明珏看守,明珏走后,这对早逝的兄妹暂时被藏在了地库里。明天就要动工搭棚,他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来一趟。
不过几天没住人,檐角就长出了蜘蛛丝。蛛丝迷了老人的眼,他摸黑向后院走去,每级台阶,每个门槛,每道矮墙,这条路实在是太熟悉。
地库的入口在正殿太上老君的龙椅下。
灵牌和骨灰被放在一间十几平米的静室里,一张供桌、一对白烛、一张拜垫,净瓶里的榴花已经凋谢,香瓜腐坏,塌了一半,溢出酸臭的汁水。桌子上还有放着两个盖着红布的罐子。
华明鹤把手电筒挂在墙上,关闭入口,从抽屉里取出两叠黄纸放在火盆里烧。这里潮湿阴暗,短短一两分钟,他就感到了胸闷、嗓子发痒、鼻子疼。
他的一对儿女活着不种善因,死后均不得善果,以望里镇的风俗来说,肉身成灰,却没有入土为安,始终无法转世投胎,连阴曹地府的门也进不去,只能飘荡在荒郊野外,成了孤魂野鬼,若干年后,消失在茫茫三界。
地下很潮寒,火却烧得出奇地旺。金红色的火苗快乐地舔舐着薄薄的纸张,当碰到中间那层薄薄的金箔时,他们会轻轻一跳,发出“霹雳—砰嚗—”声。他能感觉到孩子们的饥肠辘辘。渐渐地适应了这里的温度。他掀开红布,把瓷罐往中间堆,“叮——”,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很美妙,让他回忆起两个孩子小时候在院子里敲着音叉唱英文歌的情景。
那时,童声笑语催发了石榴树火红的花朵。
熟练而平静地昨晚这些事,华明鹤发现床上还躺着几件旧衣服。华明珏做事真不仔细。他沉重地喘一口气,想要再找一个火盆,但没找到。火焰愈烈,这里的空气越稀薄,他的呼吸也越苦难。在牌位前彷徨片刻,华明鹤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重新打开地库的入口,衣服被夹在左腋下,佝偻着背,他蹒跚行走,像个偷鸡摸狗的小贼。
把衣服丢殿门口,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了正殿所有的大门。“吚——呀,吚——呀……”,陈旧庄重的宫门发出深沉的咏叹,霎时间,月光如绸缎般整齐划一依次流进殿内。
世界突然变得明亮了!
他高兴地笑了。耳朵动了动,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堆。
赤海方圆几里内荒无人烟,望里镇的人平常不敢随意接近这里。郁南丘穿得严严实实,紧咬牙关,敛声屏气,已经能看到月光下道观高高的檐角了,你别说,在夜晚中,这些模糊的威武的神兽还真有一股威严庄重的气势。
大灯,
沿着石梯往下走,马路两旁的路灯离他越来越远,“嗒”,郁南丘打开了大灯。
“呼——”地上出现一个硕大的黑影。
我勒个去这工地照明灯也太亮了!!
吓得他赶紧关了。
周围的杂乱茂盛受了惊扰,纷纷哗啦啦抗议起来,一股阴寒的气息像浪涛一样丛郁南丘的四面八方袭来。尽管心里有一百分的恐惧和悔意,但脚步却越来越快。沙地好溜,他差点滑倒。
手机手电筒的灯光在人的周围形成一层薄薄的保护层,血红色的墙一看没有尽头。他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有点儿像熏鸭子味道,臭里带着怪香。四周不是出了杂草乱树就是沙子,黑漆漆瘆得慌。郁南丘感到自己的头发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欸!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咳咳,可哥儿们现在不是鬼来找你,你是主动来寻鬼吧……
猫呢?人呢?都没有吧,那我先回去了。
华明鹤翻出墙角的一个化宝炉,在殿前也生起一堆火。狠下心来烧毁了道观内的所有账本,望里镇的重建是无法挽回的事实,对于老道观的去留他一直踌躇不绝,如果不是因为姐姐和孩子们在这里,他早有整修这里的心思,没有想到在妥善解决这件事之前,正正的意外死亡导致了这件事迫在眉睫。
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挪用宗族款项供守着华怡青和华怡棠的灵位。香烛素酒时令水果,纸钱鲜花山泉水,几乎一天也没有停过。钱是小钱,他享受的是这种补偿和暗中作恶的心理。
火太小了,纸被烧得金灿灿的,绽开的账本像一朵金莲花。
“瞄呜~”狗洞里探出一个黑色的小圆脑袋。断尾猫的两只耳朵贴在脑门上,匍匐着从洞里溜进来。它白了华明鹤一眼,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正殿,找了一圈,什么吃的也没有,它有些沮丧,一骨碌躺在火盆旁边,两只脚朝天,不满地用尾巴拍扫地面,喉咙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明珏这猫身形细小,却比猪还能吃。华明鹤指了指静室,示意里面有食物。不一会儿,火快灭了,猫也舔着嘴出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用爪子洗脸。华明鹤这才感到奇怪,这猫每晚都要出去闲逛,不到天亮不肯回家,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今早他去嘉禾的时候,在旧琴室里也放了一把小鱼干,它还没吃饱吗?
他招呼它过来,猫却不甚看得起他,“嗖嗖嗖”,脚尖点着花盆和假山跳上墙头,垂着尾巴,把前肢枕在脑袋下,舒舒服服地趴下。
“哼嗤嗤嗤……”它突然对着外墙横眉竖目,弓起身子龇牙咧嘴,像是在威吓着什么。
一双绿莹莹的圆眼睛高高缀在残垣之上,郁南丘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刺痛,他不由自主抬头一看,啊呀!一团阴气森森的黑雾飘散在半空,如无形鬼魅。好在方才已见识过它的厉害,他出生于军医学家庭,向来不信这些,可此时此刻心脏还是不可控制地加速跳动。
“你太吵了。”
“怎么,找明珏吗?哼,在的时候也不见你多亲她。”
傻子,两只脚的傻子。猫想道。
真的有人在里面!郁南丘迅速悄步挪到墙根。小畜生还会通风报信啊,别给我抓到,抓到了我给你关动物园去!
猫鬼叫了两声,对这个手下败将很快失去了兴趣。华明鹤不懂这灵物又在嚎什么,大概是静室里的南瓜和红薯还不够它填饱腹,毕竟是肉食动物。
尽管它们相识多年,但华明鹤却几乎很少能会意黑猫呜咽声里传达的意思,他在这方面显地非常愚钝。这和姐姐华明珏恰恰相反,华明珏长于和自然万物交流沟通,能从一朵飘动云中看出气象万千,在一颗闪烁的星里窥探亘古今昔,却不通诗文,不晓音律,不解医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
很快,盆里的火熄灭了,他也应该走了。黑猫习惯了道观里厚厚的香灰沉积的**荡漾之气,故而每每夜深人静折回旧家酣睡,但这几晚却也辗转难眠。想起华明珏和那孩子还在山上,他怕出什么事,便驱赶黑猫回去,黑猫又白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蹬了蹬腿,绻成一个团装睡,莹绿的光灭了。
年迈的父亲再次回到地下室,他婆娑着两个孩子的骨灰盒,亦如从前抚摸他们毛茸茸的脑袋。
“走啦,下次来带你们搬新家。”
剥了一块圆巧克力放在桌上,华明鹤颓然坐在木板床上,用手掌搓了搓眼睛,犯困,多么想顺势躺下睡一觉,但担忧一闭眼就醒不过来,只好撑着再陪陪他的孩子们。
不舍得走啊,这里比潜园更使人安心,更有安全感,然而,倘若回去晚了,美智子找不到他,一定很着急。
天终究是会亮的。
他想起自己的大半生,天资聪颖,家庭富裕,留学日本,丧妻娶妻,行医办学,济世诲民,正心诚意,俯仰天地无所愧疚。但依旧是该遭千人骂万人唾的恶人,蝇营狗苟,害死女儿,逼死儿子,手中沾染不下五条人命,时至今日,更是将外孙女亲手送到虎狼之地,要她为大家舍小家,为大义弃私情,他可真是个道貌岸然惺惺作态的伪道学!
华明鹤像尊枯坐的朽木,他忍不住埋头痛哭起来。他多么希望堆在瓷罐里的是自己,而不是他那正值青春年华的一双儿女!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他摘下伪善的面具和夸夸其谈凛然大义仁智礼信,终于直面自己刽子手的真实面目。医者难自医,他已知自己积重难返,此次必死无疑。他死了固然是一了百了,但剩下的这一摊子事又该如何是好,望里镇,嘉禾,何去何从?
寒冷的夜里,眼泪湿润皮肤,十分滚烫。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里面没有动静,也不见有人出来。黑黢黢一片,里面到底是谁呢?是那个老道婆?声音不像是个女的呀?这里没有鬼屋怪叫,也没有狰狞的雕塑,就连那只丑猫也消失了。郁南丘知道,人一切的恐惧和怪异举动其实都源自内心的自我意识,他不断地给自己心里暗示——我有符,很灵的,神佛保佑,我有符我有符。
海上升明月,远山朦胧,白浪扑细沙,如果能静心观赏赤海,这片区域实在是一个美丽的所在。
郁南丘捂着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要不回去吧,黑猫见着了,和郁城也有交代。但里面到底是谁呢?他来这里干什么?和老道婆又有什么关系?不弄清楚这些郁城一定会让他再来一趟。或许他应该进入老道观看一看……不不不,在外面是一回事,进去了又是另一回事,即使不信邪,也得要敬鬼神而远之吧。
正当他进行激烈而惶恐的心理斗争时,道观门口传来了细微的响声。
“咿—呜诶——”
出来了!
第二天晌午,戴望山把哑巴爷五花大绑,带着俩保镖,趾高气昂来到望里镇,在孟洋的带领下直奔潜园。只见翠柏森森,白墙黑瓦,这是一处朴实中蕴含文雅的人家。大门紧闭,上有一副楹联——“山清水秀风光好,人寿年丰喜事多”,横批“万事如意”。
戴望山想,都说梁州华氏书香门第,世礼传家,原来也这样俗气。就连孟洋也忍不住调侃,“这对子充分反映了广大老百姓朴实的愿望。”
保镖敲了半天门,连个鬼影都见不着。林深墙高,这么大一个住所,也没有邻居。恰巧这段时日是入秋最后一个秋老虎,日头高照,盛气逼人,门墙被太阳烤得火辣辣的。望里一带的气候真是怪得很,忽冷忽热,不阴不晴,前几天还是秋风瑟瑟阴雨绵绵,今天突然骄阳似火,眼看天边一团乌云黑压压袭来,恐怕下午两三点还会下一场雷阵雨。
保镖在路上揪住一个男孩,问他这里面的人去哪里了?那孩子的胳臂被拧,抬脚就往保镖的要害处踹。
“嘿,小鬼头还挺勇的!”那保镖刚想把他往地上推,被闻声而来的孟洋制止了。
“一孩子,你好意思打他。”
“小朋友,你知道这里面的人去哪里了吗?”
陆师齐用尽全力力甩掉壮汉的手,好奇地盯着另外一个和气俊秀的外来客,“你们找谁?”他一边看一边想,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察觉到他奇怪的眼光,孟洋窘迫地转过头往后退,这孩子可能认出他了。
“我们从北京来的,来找华敏之。”戴望山也走了出来。
陆师齐的两条小粗眉毛狠狠地皱着。找敏姐姐?他紧闭嘴巴不吱声,趁他们不注意,掉头就跑。
“诶?这小孩?这里的人怎么都神经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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