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暴风雨前夜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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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醒酒,月悬钩,沧海桑田秋初收。
郁南丘刚从市里回来,和公安局长喝了不少酒,眼皮略沉,被海风这么一吹,顿时精神了许多。
前方,两个大汉被车灯照亮,拿着棍棒朝他们阔步走来。
“谁啊?没看到通知吗?海神路‘请神’呢,车不让过。”
前方灯火通明,临时搭起的塑料棚里有一群人在守夜,那是华氏宗祠为十二岁的孩子华振平设立的临时停灵处。尸体当天就被火化了,一个活蹦乱跳的五年级少年眨眼间就变成一捧骨灰,静寂地堆积在一个瓷罐子里。
车被拦在外围,他们只能步行回嘉禾。郁南丘让司机走在前头,有几个人认出了他,各自的拳头紧了紧,大汉们像一根根沉重的木桩被捶在地上,个个怒发冲冠,目露凶光,咬牙切齿。说实话,他们也不知在恨谁,人又不是郁南丘撞死的,这个理他们还是明白的,或许只是出于对外地人本能的排斥和愤怒。
郁南丘低头穿过一排排钉刺般的目光,整个人几乎贴着海崖边走,崖上种着一丛丛未开的萱草。他回头看了一眼白色的suv,心想这车八成要废。
路走得东倒西歪的。秋虫在叫,海潮在喊,天上的星吵吵嚷嚷。饭也吃了,礼也拿了,局长的岳父和老婆也都搞定了,一桩小小的车祸结案了,郁南丘心中一块沉重的石头落地了。三天损失三百多万,董事会差点没扒了他的皮!他一边走一边放空脑袋,趁着这一小段路程醒酒,回宿舍和郁城还有个视频会议。
公事暂时被放下了,但各种小道八卦却一溜烟儿地钻进脑壳。听望里镇的人们说,守着老道观要抓爱华婆的那个小警员回去后不久就病了。不是大病,但“病”得恨奇怪——喉咙肿痛,不受控制地流哈喇子,腿上密密麻麻长满了像被蚊虫叮咬过的大大小小的肿包,奇痒难忍,看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西医中医看了个遍,反反复复,根本治不了本。
听人说,他对他母亲很不孝顺。
“呸!活该!”这是当地绝大部分人的态度。但郁南丘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出于对不孝子的唾弃还是对爱华婆的维护。这小镇的秘密太多,他猜不透。
夜晚黑森森一片,司机小林深一脚浅一脚跟在郁南丘身后。海神路本来就烂,这几个月大型货车和各种装载机械来来往往,更是被□□地惨不忍睹。不远处的灯塔射出明亮而坚毅的光,如果停下来仔细听,还有打更人敲击竹节发出的“梆!梆!梆!”声。这里落后地不像话,也迷人地不像话。
嘉禾中学面朝大海,处于一座低矮平缓的山上,占据了整个山顶的平阔处。校园附近的斜坡上都是渔妇们的庄稼地,大的也不过两三分;小的,也就是依偎在墓地周围的那些零散的菜地,有些甚至只有床板那么大,弹丸之地长出硕大的圆白菜和精神的小葱,任是谁见了也都会忍不住伸出脖子去瞧个新鲜。这就是望里镇诡谲多变的地形的迷人之处。在崇山峻岭犬牙交错的地形中,他们充分探索着、利用着、珍惜着每一寸可爱的土地。
山脚下散落着几间低矮破旧的民居,住的都是年逾古稀的花甲老人。门上的菖蒲俱已泛黄枯脆,不要小看这柴门重瓦,老房子每一块砖、每一根梁都至少有百年的历史,它们是不言不语的智者。白天,郁南丘常看到屋子的主人或是坐在门口织渔网,或是光着脚盘坐在地上编草席,它们肤色黝黑,眉毛稀疏,脸上被海风一遍又一遍地雕琢,形成了深深浅浅的纵深交错的沟壑。他们从来不用正眼看这些从京都来的有钱人。
此时,一人多高的枇杷树下,掩映着一扇褐色的木窗,窗里倾泻出一片黄色的光,光随着灯泡的摇晃一跳一跳的,像一块暖和的棉布,覆盖在孤单的老屋身上。老屋里传出浑浊的琴声,一顿一叹息,一捻一惆怅,一拨一铿锵,一挑一戚然。有个精神老头儿在摇头晃脑地唱:
“搴帷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
沙哑的人声在屋里乱窜,老人唱的是方言,郁南丘听不大懂,只觉得歌声粗,琴声沉,声声如拳,一记记打在黄土地上,闷而苦。他继续往下听。
那琴声转苦为悲: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这回唱的是普通话,他听懂了,这是一首思念母亲歌颂母亲的诗。老人在每句句尾都加上了一句咏叹,常常的曲调最终以抽噎结尾。
身后传来吸鼻子的怪声。
小林狠狠抹了一把脸,“快两年没回家了,也不知道我妈的风湿好点了没。”
郁南丘这才想起来,小林是淮州人,至今没能在京都安个家。仅在大观集团里,就还有无数这样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心甘情愿漂流于京都的年轻人。
他不再愿听这如泣如诉的琴声,因为和小林截然不同的是,他想起的是老母亲的催婚。他今年三十六了,还没有对象,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忍受母亲的一顿木鱼般的唠叨。在望里镇待得越久,他看见的听见的事就越奇,这里的男人粗俗、野蛮、是海上勇敢的掠夺者,这里的女人娇媚、柔情,是勤俭持家的孝女贤妻。这里看似一切都是平常的,但一切又是那么的不平凡。它时时刻刻都在展示着对外来客地不屑和鄙夷,却不告诉你为什么,只在偶尔的那么一刻,在这遮月笼星的苍穹下,流露出丝丝缕缕的高傲与风华。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们走了,没能听到老人弹唱的最后一首歌。不过不必惋惜,人类的某些情感未必是能互通的,郁南丘和小林未必是此曲的知音,不听也罢。
“非痴非狂谁氏子,去入王屋称道士。白头老母遮门啼,挽断衫袖留不止。
翠眉新妇年二十,载送还家哭穿市。或云欲学吹凤笙,所慕灵妃媲萧史。
又云时俗轻寻常,力行险怪取贵仕。神仙虽然有传说,知者尽知其妄矣。
圣君贤相安可欺,乾死穷山竟何俟。呜呼余心诚岂弟,愿往教诲究终始。
罚一劝百政之经,不从而诛未晚耳。谁其友亲能哀怜,写吾此诗持送似。”
呵!多么愚蠢的一个男人啊!
嘉禾的大铁门矗立在山上,学生们每天上学都要爬百余石阶。石梯分五层,共计四个平台,每层石梯寓《大学》中“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之意,四个大平台上各有“耕、读、渔、樵”的精美地雕。
一股刺鼻的塑料味传来。学校旁的两间民居,主人也姓林,是望里镇最早搬去梁州经商的一批人。早年间他把房子租给了一个邻县人,在这里办起一家手工工场,专门在这一带收集破尼龙、涤纶破布头,混合加工制作成塑料。机器一开,轰鸣震天,黑烟滚滚,成捆的油腻腻的花布头堆积在门口,又脏又乱,活像个垃圾站。
半路上车被拦住,回趟招待所还得爬老高的阶梯,郁南丘在心里把华明鹤骂了一顿。摸黑走走歇歇到了最后一个大平台。突然,一阵阴风吹过,“嘤——”,有个什么不软不硬的东西砸在他脚背上,他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一声——“吓!”,翻脚踢了个空,只听“喵呜——”一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扭曲了二百七十度,扭曲的铁门底下蠕动着钻出一团黑影。
啥玩意儿!?
郁南丘自觉并不十分惧怕,但两条腿却已经软了。他半蹲靠在石栏上,梗着脖子不敢动。撞鬼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小林毕竟年轻,他抿着嘴蹑手蹑脚凑近一看,哦,原来是只野猫,再凑近看,金眼白眉,丑透顶了!
“郁总,一只瘦不拉叽的野猫。”
黑猫!?晦气!
不对,那刚才砸到自己脚上的是什么东西?郁南丘反身再去看那只猫,它竟然还不走,依旧趴在原地用一双黄绿色的大眼恶狠狠盯着他们看。
它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好像是第一次在望里镇看见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趁郁南丘揉眼睛的当儿,黑猫灵巧地一跃而起,像一团黑色的毛球精准地扑向他的肩膀,“呜嗷——”,“嘶——”,爪牙在郁南丘脖子上挠出三道不深不浅的血印子。他发出一阵尖叫,一屁股栽在地上,连连往后挪,他迅速做出反应,伸手想去拉扯开黑猫。小林也慌忙赶上来帮忙。黑猫四爪擎住郁南丘,歪头朝小林咧嘴一笑,双眼幽光漫漫,血盆大口獠牙毕露,将他吓得屁滚尿流,连连后退,一脚踩空骨碌碌滚下阶梯。
黑猫无意继续伤害郁南丘,只是紧紧扒住他的衣领,盘踞在他的肩头,瘦小的猫头紧贴郁南丘的头颅,滑稽的断尾在他脑后挑衅般扫来扫去。它没有恶意,只是在和郁南丘戏耍。
小猫咪怎么会是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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