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 第9节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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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烟桥没理她,已经拿了打火机点燃了一捆纸钱,因为有厚度燃得慢,他丢到桶里以后仔细地用铁棍翻了翻,让它充分燃烧,又接着丢下一捆。
周遭的空气慢慢热起来,在铁桶上方扭曲变形。
烧了三四捆,他又从袋子里拿了一小达散着的纸钱,在水泥地上点燃了。
倪芝对于祭拜习俗了解得多,问他,“给孤魂野鬼的?”
陈烟桥拨了拨又回到铁桶前,“对。”
随着丢下去越来越多纸钱,烟雾变得灼热又呛人,倪芝还站在下风口,光洁的额头都被烤出了一层细汗,她试图挪了两次位置烟雾依然飘摇着熏着她,终于不小心呛了口风,咳得眼泪都要出来,泪眼模糊时候突然被狠拽了一下。
拽的力度又狠又突然,倪芝本来就视线模糊,地面也不平坦,鞋跟磕磕绊绊,被强拽着才没有摔下去。
倪芝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浮木,抓的用力了,站稳了,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他左后方。他宽厚的肩背替她挡住了滚滚的呛人的烟雾。
陈烟桥叮嘱她,“别跟傻子似的站那么前。”
他又淡淡地开口,眸子里看不出来丝毫感情色彩,“还不松手?”
倪芝此刻才清晰地感受到,她手里那截浮木,有起伏的肌肉线条,紧绷而有力。他靠近火堆,早已脱了外套,那粗糙的质感是他盘根错节的经脉,略带卷曲的汗毛似木头上的软刺,甚至那种灼热感,都像刚烧红的木头。
他早已经松了拽她手腕的力,只剩她还攀着他的手臂。
她愣了愣神,才松了手。
磕绊过后的脚背,有抻到的疼痛感,被他捏过的手腕,显然也是被拽大劲儿了,那一圈似脉搏般跳动,是突突地作痛。
倪芝感激他拉了她一把,但他如此粗鲁蛮力,她并不好受。
“你干嘛扯我要这么大劲儿?”
陈烟桥根本没看她,明明两人很近,声音在旷野里传播,总觉得很遥远。
他情绪平静,“你不也拽过我,一报还一报吧。”
倪芝眯着眼睛想了一番,才记起来自己的动作,他要上楼以前,试图阻止他轻轻拽的那一下,何至于如此记仇?他明明没有任何反抗,一拽就拽住了。
她站在陈烟桥侧后面,看他专心致志地拨弄铁桶里的纸钱,让每一张都变成灰烬。哪怕他站在上风口,也被熏得眯了眼睛,却严严实实地把她挡在后面。
陈烟桥虽然人狠茬子硬,但行为举止总归像个男人,不似这般小肚鸡肠的。
倪芝不知为何,想起来拽他时候,咯到佛珠的触感。
以及佛珠下隐约可见的疤。
他的手受过伤?
这个想法电光火石般闪过,倪芝倒吸一口冷气。
要是换一个人,她都不敢这般胡乱揣测。
但他每一件事情都有迹可循,倪芝几乎件件猜中。他亲身经历了地震,那些缺胳膊断腿儿的人还少么?他这般,已经是极幸运的幸存者了。然而他逝去的女朋友,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倪芝仔细想了想,确定无疑她方才是被他左手拽回来的,没有咯手的触感。他的左手干干净净,喜欢用左手颠勺掌铲,搬东西重心永远在左边,他不止是因为瘸了右腿,而是一同伤了右手。那道佛珠下掩着的疤,不知何等狰狞,或许曾深可见骨。
陈烟桥见倪芝不再言语,心事重重的模样,只余光扫了她一眼,又继续拿着铁棍儿拨拉纸钱。
两个人安静不讲话,只剩下空旷地界的风声,火苗燃烧的噼里啪啦作响,和他用铁棍儿翻动的声音。
看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刚硬的线条都柔软了不少。
他神情专注且柔情,哀伤而怀念。
偶尔有灰烬往外飞,他卷起下面的纸盖住,把火苗压得小些。
待火苗小了,他把空间腾出来,任火苗燃烧起来,滋滋地吞噬着纸币。
倪芝把满腔的疑问往肚子底下塞,不忍打断他的缅怀时分。
没想到这样的气氛,沉默了半晌的陈烟桥忽然开口了,声音跟被火熏过一样又哑又涩,“她也是滨大的研究生。”
倪芝走了神,“谁?”
陈烟桥微不可察地笑了一声,笑得勉强,“不是问了一个晚上吗?”
他继续说,“她室友说她宿舍还有些东西,我就从老家过来,拾掇完了暂时不想回去。想起来她总说学校附近没有正宗的川锅,那时候还是东北的炭火锅多,写着川锅也不正宗,没有鹅肠只有鸭肠,其实重庆才兴吃鸭肠,真正川锅吃得是鹅肠。我正好路过一家要兑出去的店,就接手,想着什么时候把钱折腾光了就回去,没想到一直就到了现在。”
或许是学生证起了作用,但与其说他是给她讲的,不如说是想讲给他自己听。
“我是13号收到她短信的,说她坚持不住了。我难以想象她怎么被瓦砾废墟压在下面,又黑又饿地坚持了一天多,她胆儿又小。”
他说完这两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就闭了嘴,再无言语。
两人之间又只剩下火苗吞噬纸钱的声音。
她望着他的侧脸,“我也能烧一点给她吗?”
陈烟桥翻了翻袋子,已经没有散着的纸钱了。
他沉声道,“不用了,心意到了一样。”
倪芝想了想,在包里翻了翻。
凭手感,捏住了一支圆溜溜的东西。
“那我要是,非得尽点儿心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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