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决胜(十一)平阳破 (第2/2页)
并嘱咐其不可擅自出城为战,谨防秦军之诈。
此时能够支撑平阳和晋阳的唯有云中、忻州,但之前此二地郡兵及军户早被征发前往上党、真定,如今能征发的男丁几乎一空。惟云中乃军事重地,尚有留守军。此时事有缓急,少不得来驰援晋阳。前军趁秦军尚未合围赶入晋阳城中,后军却被秦军半路设伏截杀。
此后秦军合围,便再无援军前来。一是秦军已于各处做好布置,做好围城打援的准备;二是晋州三面敌军环伺,以一敌三,对战冀豫秦三州,再无多余兵力驰援平阳。
杨灏见微知著,已料到韩高靖可能会兵围晋阳。早在合围前,便到忻州强行征集粮草、士卒,显然是想仗着晋阳城池坚固、物资充足,打好了持久鏖战的算盘。
后晋阳输送来的粮草被郭孝攸率骑兵夜袭,然而那张怀民却非易与之辈,在平阳再无外援、粮草不继的情形下,又硬生生扛了二十余日。
双方激战数十场,城内兵疲粮乏,渐渐难以支撑,而张怀民深知平阳城乃晋阳最后的屏障,仗着城池坚固犹自苦苦支撑。
平阳城破已在眼前,而骁将邵恒竟建议韩高靖弃平阳而直攻晋阳。韩高靖手下亲信将领闻此一片哗然。
马汉阳直道:“邵将军用兵未免轻率,我等围城苦战良久,好容易掐住了敌方咽喉,如今若放手离去,给敌寇以喘息之机,只怕等我们一旦撤围,张怀民必如猛兽出匣,死死咬住我们。”
郭孝攸乃儒将,平日作战智勇兼备,但为人却机锋不露,此时却也直陈此言乃是“毁千里堤之蚁穴,纵敌陷己之昏举。”
邵恒却呵呵一笑:“野兽自知将死,也会举全身之力做困兽之斗。如今平阳城破看似已在眼前,为何迟迟不下?只因张怀民憋着一口气犹在困斗。如若我们撤围,张怀民这口气一泄,必会松懈。何况如今平阳城无兵无粮,只剩空壳,即便解围而去,他又能何为?为今之计,不若放弃平阳,直奔晋阳。”
“那张怀民若缓过这口气,追击我们该如何?”
邵恒目光睥睨,笑容殷殷:“那正合我军之所期。如此只需设伏兵于半路,必可一网打尽!如此胜过围城不下,虚耗无功。”
韩高靖闻此,暗中与云津及手下亲信筹划数日放下了决心。
张怀民正一筹莫展、苦苦经营,忽一日听闻韩高靖率秦军引兵直奔晋阳而去。
面对一夜之前还水泄不通,如今却空空如也的城下,张怀民及其属下皆各持己议。
有人认为秦侯不愿浪费时间在空城一座的平阳,建议趁机引兵而出,尾随而至,于晋阳军两面夹击。届时,秦军腹背受敌,必然大败。
另有人却以为秦军莫名其妙地退去,全然有恃无恐,必然有诈,不可轻易追击。
更有人说,韩高靖擅长用兵,就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如此突然退去,只怕就是赌平阳害怕有诈,不敢追击,因此直接围困晋阳,等平阳反应过来,再扑上去时,秦军已然站稳脚跟,尽可围城打援。
……
众说纷纭中,张怀民思绪纷乱。他知道自己应该当机立断,可是却百感交集,无处下手。
如果他去追击韩高靖,依秦军将领用兵而言,必然半途就伏下精锐,只待他出城上路,便趁机歼灭取城。
即便没有伏兵,即便他追上了,也未必能取胜,说不准是凶多吉少。
然而如果不追的话,平阳粮草已断绝,如果无所作为,城中百姓固然民怨纷纷,就是军队哗变也大有可能。
又或者在河内地已归秦军的情况下,坐等韩高靖围了晋阳,平阳就算得以喘息,也难有大作为了。何况韩高靖会给她们喘息的机会吗?他会不会有什么后招?
此时的张怀民,是进亦难,退亦难。何况,他连犹豫的时间也几乎没有了,形同架在火上炙烤的濒死之鱼一般,因没有选择的余地而绝望。
经过近一日的煎熬后,张怀民对亲信将领说出“进亦死,退亦死。等死,莫若进而力战死国。”
黄昏时候,下令平阳残军全数收拢集结,出城追击秦军。
他忘记了晋王杨灏特意派出使者下的严令,或者——他根本没得选。
夜半时分,千里奔袭疲惫已极的平阳军被伏在通往晋阳的半路上,以逸待劳的邵恒军伏击,全军覆没,十余名将校战死,主帅张怀民被俘,不得已而降。
至此,平阳城被彻底攻占。
门户大开的晋阳城,已完完全全地呈现在韩高靖的眼前!
十二月,秦军兵临晋阳城,晋阳大惊,立刻派出使者到上党地以及真定,速命还军,以救晋阳。
后世史书的记载不过尔尔,后人谈起当日战况时如此简练。那些日日夜夜殚精竭虑,那些攻城决战血流成河尽化作了薄薄书卷上的片言只语。
而唯有那时、那地、那些人才能真正体味到其中的纠结焦虑、举棋不定以及下定决心,发出号令时所感到的无望、兴奋、忐忑与恐惧。
一个举棋无悔的决定,一个小小不经意的谬误,一个忽然洞察到的时机……
一片肃杀萧条中,唯有杨灏一人,面对着充满恐慌的偌大晋阳,不禁追忆,十八年前他从越州回到晋阳,那时他一无所有,却满怀激情。如今想来,他才明白,那不过是他当日只看到了这赫赫晋阳的巨大希望,而没有看到其间深藏着的危机罢了。
晋阳乃是山河重镇,兵家必争之地。背靠忻定平原,面朝太原平原,紧邻吕梁山,东靠太行山,易守难攻,这近二十年来,杨灏倾尽心血,将其打造为天下最为繁华的大都。
然而此时,他才知道这表面的江山险固、繁华富庶背面掩盖着多少分崩离析、各自为战。
想必那些晋阳大族已经在四处观望了吧,平日里看似恭敬的臣属们只怕已经开始跃跃欲试地重新考虑自己以及家族的出路了吧。
连最后的门户——平阳也陷落了。连他器重的张怀民都降了。
石英慢慢地走到晋王府冬日里的萧条庭院中,看着站在枯树下一直仰望天空的杨灏,终于道:“张怀民虽然降了,确实是战至力竭,不得已而为之。他留在晋阳的家人该怎么处置?请君王定夺。”
杨灏沉默良久,口中淡淡吐出一个字:“凡成年男丁——杀!”
石英打了个寒噤,道:“这个时候,是不是……”
“战前我千叮咛万嘱咐,命他守好平阳。他却擅自出城。违我军令者……”杨灏并不回头,只顿了一顿,再开口时声音也没有一丝波澜:“杀一儆百!”
石英明白了,晋王灏是想以杀来阻止违背军令者。
是日夜,张怀民家中男子皆被屠戮殆尽,妇孺皆被罚为官奴官婢。
晋阳震荡,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