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神陨_第10章 凡尘烟火地 (第2/2页)
结果换来人家不当一回事的嗤笑,“这点凡间的玩意儿,还当本君变不出来么?”
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惹得广堃在身后着急大喊,“你方才说你绝不用法术!”
“好好,我不用就是了。”只好再次敷衍了事的应着。
话落,城中晨鼓擂响,咚咚鼓声如涟漪般在空荡的街道层层荡开来。流莺坊亮了一夜的灯火将熄,千家万户的门枢吱呀呀地转开,卖早点的大娘灶下升起炊烟,人声未浓,转头再看,城门下已无广堃身影。
起初还看不上这人间,眼下只觉得这城里清晨的凉风都比别处更好闻些。信步于城中,身边往来过客,或背负行囊行色匆匆,或同他一样悠闲漫步。城前柳树下有人折柳送别,此去经年也不知何时再见。坊里的生意人坐在食铺边吃一碗热腾腾的面汤,开始盘算这一天的生计,也有的似是刚从流莺坊的香床软被里出来,衣袍松散一身的脂粉味,睡眼惺忪一脸回味的笑意。
同样的绿茵楼阁、花鸟山石、拱桥流水,虽不比天宫里那般鬼斧神工精妙绝伦,可放在这人间,总多了几分讨喜的味道。
漫无目的地四处走走,自己心里也觉得讶异,这还是千年来头一次心情这么好。不需要歌舞美酒的麻痹,也不用满座宾朋欢声笑语掩盖寂寥,更许是心情一好,看什么便都顺眼了不少。
学着那些凡人于路边吃一屉蒸饺,路过茶肆看到有人下棋,又没忍住上去多嘴了两句,丝毫不记得什么是观棋不语。沿街一路观戏听曲吃酒品茶,末了再去流莺坊,让摘月楼的红袖嬷嬷遣人物色安置一处宅邸,庸庸碌碌,这一天便也快过去了。
广堃还担心他独自在这人间会有什么不便之处,却忘了在败家和使唤人这方面,傲狠走到哪儿都是无师自通的。
头一日先在摘月楼住着,红袖嬷嬷是个利落人,不出半日便寻好一处府邸,已经叫人打扫添置出来了。风尘里打了半辈子滚,早已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哪些人是王孙贵子,哪些人是一方富商,她比谁都分辨的清楚。
穿金戴银的未必高贵,布衣韦带的也未必就是寻常人。那日一见她便知这公子绝非寻常百姓,便不是皇亲国戚一方王侯,也得是出自百年望族的名门贵人。
她给傲狠新寻的府邸是皇城根下一处荒芜多年的宰相府,自被抄家后没落空闲了十多年,往昔门前车水马龙如云宾客皆成云烟,当初花重金建造的飞檐翘角水榭歌台却还留着。将院里荒草,塘中落叶打理一番,再添置几件舒适称心的家具。西邻街市,背靠皇宫,出门几步就是红烛高照夜夜笙歌的烟花之地,最是个合他身份的好住处。
只是在百般挑剔的北天太子眼里,区区一个人间的宰相府,自然不能和他崇倾殿的轩昂气派相比。别说这里,就是众人眼里辉煌雄伟登峰造极的皇宫,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断壁残垣的茅屋陋室而已。
好在眼下挑剔的神君心情好,除去两三句嫌弃的话,也没过多刁难。
今天他心情好是有原因的。左右逢源见风使舵的嬷嬷心眼儿比筛子还多,知他对自家管账的老实书生比对院儿里的姑娘感兴趣,于是置屋办事,只要是去见傲狠,总要把一言不发的寡言书生带着。
内堂的梨花雕椅上高坐着的是同样一言不发的傲狠,指尖托一盅凉透的茶水,眼神毫无顾忌地黏在角落的书生身上。书生沉默,他看着,书生发呆,他看着,书生抬头去看窗外枝头筑巢的鸟雀,他还是看着。
见过的男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还能不知道他们心里想些什么?红袖嬷嬷扇着团扇笑吟吟地凑到傲狠身边,有意无意地提点着,“这偌大一个宰相府,匆匆打点出来,还是有些太过空旷冷清了。公子一人住,怕是有些不方便,还是要找两个贴心合意知冷知热的下人,一来有个可以伺候您衣食起居的,二来也能给这府里添些人气,您看......”
嬷嬷有意将视线落在角落的书生身上,傲狠更是始终不曾将眼睛从那人身上移开,挑眉,勾唇,话里满是不加掩饰的玩味,“我看,他就很好。”
低沉凉薄的声音在空荡的堂内荡开,像饿兽对垂涎已久的猎物伸出了锋利的爪子,莫名的寒意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等问过书生的意愿,红袖嬷嬷已不由分说地把人从角落里拉来,往男人面前一推,咯咯笑道,“奴家正是这个意思,小望也在我摘月楼里做了三五年的账房先生了,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论贴心体积知冷知热,没人比得上他,定能伺候好您。”
“可我......”天真的书生呆呆地看着她,没等开口,就被口若悬河的嬷嬷将话头截了去。
“这孩子哪儿都好,可就是太闷了些,怕是不能陪您聊天解闷儿,但也没关系,赶明儿呀,嬷嬷从摘月楼里找几个能说会笑的机灵小厮给您送来,保证您天天都有新鲜事儿听——”
“不必,只他就好。”一动不动地拿眼神骚扰了人家半天的神君终于将指尖把玩了半天的茶盅送到嘴边浅啜了一口,唔......果然已经凉透了。
手腕翻转,澄澈透亮的茶汤尽数倾倒在了脚下打磨如镜的青石地上。
高高在上的神君一手支着额角,一手托着空了的茶杯气定神闲地看向莫望,既不说话,也不放下。莫望也遥遥望着他,紧抿着嘴角,既不上前,也不拒绝。两人僵持着,看似平静的氛围下是波涛汹涌的剑拔弩张。
红袖嬷嬷掏出帕子擦擦额角不停渗出的冷汗,执起桌上的茶壶想打个圆场,“这孩子,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许是天气太热有些中暑......”
谁料壶嘴刚凑近傲狠手中的瓷盏,阴晴不定的男人突然松了手,细腻无瑕的白瓷茶杯直直落在地上,“砰”的一声砸了个粉碎。
拿着壶的嬷嬷浑身一抖,吓得急急后退半步。方还舌灿莲花的人,此刻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本君也不是谁斟的茶都会喝。”这话依旧是看着书生说的,不骄不躁,不疾不徐,嘴角上扬,骨节分明的四只手指一下下的敲在案上。
终于,还是无权无势的书生先低的头。说不上情愿,也说不上不情愿,依旧是那副不露悲喜的面孔,依旧是那劲竹般瘦削挺拔的脊梁。一步一步坚定而无声地来到他面前,只拿得动纸笔的葱白手指攀上瓷白的壶柄,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落在某人眼里却莫名显得极尽暧昧,悱恻缠绵。
再抬头看那张乏味无趣的脸,感觉就更奇妙,无论怎么端详都分明是同一张脸,这一个却比那一个好欺负多了。
嬷嬷与傲狠一丘之貉一拍即合,可怜那身不由己的苦命书生,就这么从摘月楼的账房先生变成了傲狠的贴身侍从。
端茶打水清扫庭院,剪烛焚香沐浴更衣,娇生惯养的神君无一不要人家挨个儿伺候着。更可恨的是这人并非雇不起百十壮丁仆从满地,却偏说自己好清静,见不得府里人多语杂,偌大一个府邸,里里外外只让羸弱书生一人打理,摆明了是刻意的刁难。
六月的人间热得连河边的柳叶都蔫儿吧地打起了卷,可谁叫千年丹元的神仙不察严寒,支一张软塌悠闲地躺在院里,看书生忙进忙出热得脸颊粉红,既为这张古板无趣的面孔能如此生动而觉得新奇,也有一种捉弄报复了天宫那位的痛快,幼稚得不像一方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