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关心则乱 (第2/2页)
弃之赶紧迎上前,把他的伞架在她的伞上,自己大半的身子都在雨中,可他却浑然不觉。
“我今日寻到一个调香师,虽说比不上方婆婆,但也在香会上有过出色的表现。他也是从临安来的,头先是在沉水记,半年前来的泉州。”弃之把杜且护至廊下,急切地向她邀功,“他自己开了一个香铺,原想着能靠合香养家糊口,却发现收不到好的香料。今日他到我那买香,我与他聊了许久,他深感没有能力与泉州城诸多的香坊抢香,同意为娘子调香。”
“沉水记的调香师?”杜且拍去身上的雨水,走在去向偏院的游廊,眉头微微蹙起,“你可知沉水记的调香师月例是多少?”
弃之回道:“听闻沉水记向来出手阔绰,大约是每月五百贯,年底还能抽香品的分成,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杜且道:“沉水记出色的调香师,都是给宫里的贵人们使唤的。张副使便是这般入了太医院,而后一路高升,虽说替人背锅,但现下也有一官半职,油水颇丰。而你说的那名调香师为何会沦落到自己开设香坊,没有香料合香的地步?”
弃之避开杜且直视的目光,言辞躲闪:“为何要在意这些,你能找到合适的调香师,香坊能顺利开起来,不好吗?”
“不瞒你说,我与沉水章是旧识,我曾给章家四娘,我的表妹去信,要她借一个调香师给我开设香坊,可至今石沉大海,音信全无。”杜且也不想瞒他,“可现下你却说,沉水记的调香师在外开设香铺为生,我当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你既与沉水章家是旧识,你难道不知道沉水章已失去皇商之名,沉水记撤了各地大半的商铺,连都城临安都呆不去,半年前已陆续搬至泉州。”
杜且当然不知道……
她与沉水章家已有三年没有书信往来,母亲的家书上也从不曾提过。三年了,母亲只字未提章家,而她也未曾问及,似乎有意回避这段亲缘关系。
“若沉水记已是这般破落户的光景,他家出来的调香师,只怕也是不堪大用。”沉水记失了皇商之名不打紧,可关了各地大半的香铺,且退出都城临安,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沉水记的香品大不了如,甚至不如绝大多数的香坊,失去了竞争力。
弃之愣了一下,推开偏院的门,直奔自己的厢房,捧出一袋他从调香师那拿来的各色香品。
杜且让人去唤她院里的香婆。这是她当年陪嫁时的本事人,虽不能与寻常的调香师相比,但平常的焚香、熏香手艺还是十分了得。
雨还在下,庭院湿意弥漫,香料燃起的青烟也染了潮意,扩得散慢。无风,却不见青烟直上,弯弯绕绕几转,直往地上钻去。
“烟的形状不行。”杜且摇头。
弃之深表赞同,“用的是上等的沉檀,却未能调出穿透潮湿的香品,委实是浪费。”
香婆又重起香灰,依次试了五款香品,都被杜且和弃之否了。也不是说香品有多差,只是没有达到杜且对沉水记调香师的预期。若是以高出沉水记调香师的月例相聘,未免亏了。
“你承诺给那人多少月例?”
“八百。”
杜且无奈地看着他,“这个能值八百贯?”
弃之意识到错误,“不能,二百都嫌多。”
“等雨停了,你去与那人说,主家不喜欢他的香品,但他若是愿意来当个香工,也不是不可以。”
后来,弃之才知道这所谓的沉水记调香师其实是骗人。他确实是出身沉水记,但只是香坊的杂役,只负责晒香。他为了养家糊口,便打着沉水记之名开设香铺。
杜且听完后,忍不住揶揄道:“听闻你是牙人榜第一?”
弃之不禁汗颜,厚着脸皮道:“不才正是在下。”
“八百贯请一香工晒香,确实像是榜首能干得出的事情。”
“我这不是为了帮你找调香师,不想让你去管顾家的闲事。”弃之也是有些小委屈,若不是过于心急,他也不至少真假不分,病急乱投医。
帮!有多久没有人主动帮她了。
这三年来,她都是一个人,打理沈家,安顿自己,与这个陌生的泉州城学会相处。曾几何时,有人主动说要帮她。即便杜且心中清楚,这可能只是她相帮蕃长府小娘子的回报。
“为何我不能管顾家的闲事?”杜且倾身上前,目光灼灼,“你与顾衍到底有何恩怨?你为何这般怕顾家?”
弃之琥珀色的瞳仁倏地收缩,躲闪的意味十分明显。
他不想提及,杜且能感知到。这更加深了杜且内心的猜测,顾衍对他曾经的伤害是无法愈合的。
须臾的静默之后,弃之撩袍站了起来,背身以对,“顾家百年经营,并非柴从深之流,没有万全的把握,很难撼动其万一。再说,娘子眼下最为重要之事乃是还债,不要因为顾念旧情而以身犯险。我不是怕顾家,而是认为当下没有必要与顾家过于针锋相对。”
“我可以答应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方婆婆我不能坐视不管。”明白是一回事,可杜且无法坐视方婆婆的求助而不施以援手。“若是我执意如此,你是否还愿意帮我?”
杜且抬眸,清疏的表情一如从前,只是眼神中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又带了一抹不自信的躲闪。怕被拒绝,怕孤军奋战。在这座城中,她是一个外来者,深深明白孤立无援的煎熬和无助。是以,她愿意对方渐蓉施以援手,因为她明白女子的艰难。
“帮!”弃之没有犹豫。
杜且的眸光骤然一亮,阴霾顿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