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12节外生枝 (第2/2页)
这间大石屋,东西一丈五,南北三丈多,讲台设在北面,往南四排石桌,留下一片空地。有个孩子机灵,悄悄把门关了。
两人羊抵架一般,双手扒着对方转动。韩傻儿趁小胖墩换脚,发力一甩,将小胖墩甩了个趔趄。小胖墩将计就计,顺势去抱韩傻儿后腰。韩傻儿背后像长了眼睛,猛转九十度,缩头弯腰,撅腚朝小胖墩侧面撞去。小胖墩手上走空,脚底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下。
“哪个再来?”韩傻儿双手掐腰。
对面孩子多在七、八岁上下,见小胖墩败北,多少有点发怵。韩傻儿越战越勇,越战越老练,不到两刻钟,对方全军覆没,只剩坐镇的光杆司令。
“看我的!”景天志出场了。他自信大显神威的时候到了,拿下衰兵韩傻儿,再搞定花拳绣腿小丫头,就大功告成了。以他的观察,其他八个孩子,实力不行,胆量更差,唬也唬倒了。
韩傻儿抖擞余威,竭尽全力死磕。景天志想速战速决,韩傻儿不肯服输,想方设法周旋,闪跃腾挪,连挠咯吱窝的损招都用上了,仍处于被动。
“笨笨,你败了吧!我上,不然没人啦!”火火看韩傻儿吃力,摩拳擦掌要替换,出风头,享受最后的胜利,她是很乐意滴。
“好嘞!”韩傻儿答应一声,退后几步,自觉坐到地下,两手扶地,吭哧吭哧喘粗气。
火火上前,虚晃一掌,绕到景天志背后,伸脚朝腿弯蹬去,景天志一踉跄,火火不留一线机会,急急绊住另一只脚......兔起鹘落,把景天志打发了。“服不服?”火火一只脚踏背上,“喊大姐!”
景天志挣扎:“不服!你搭的顺风车,单打独斗,老子摔得你满地找牙!”在县城学堂,他也是称王称霸的人物,喊小丫头片子大姐,不如找个尿坑淹死呢!
“不服再战!”火火移开了脚......这次,她拧住耳朵,三下五除二,又把企图扳回一局的景天志撂倒了。
韩傻儿拍手称快,同队孩子也附和。景天志起来,狠狠地瞪一眼,还要三战,忽见大伙儿各回各座——先生推门进来了。
先生有些耳背,发现有的孩子身上沾土,有的脸上淤青,发火问明缘由,命带头的景天志、景阳刚、苟不雪、韩奔月伸出手掌心,各打一戒尺,严令不许打斗,下不为例。
整顿过秩序,先生开始讲述《六艺》,要想成为上流阶层的士大夫,四书五经外,《六艺》不可不习。他对礼仪、书法、算术还算通晓,乐舞、射箭、驾驭也是门外汉,照本宣科,能让孩子们有所了解、广泛涉猎便好。
临近中午,景府管家过来,延请先生赴宴——景德震回请童仁堂、苟史运,以攀交情,适逢景棠沐回老家,正好一举两得。陪客人选,拟定了景济仁、医生韩春旺和教书先生。事到临头,景济仁说童仁堂威名赫赫,景棠沐又是八品县丞,景德震家里不够敞亮,不如宴设景府。景德震略一迟疑同意了,配酒配菜,用景济仁的客厅,由是,景府管家跑腿请客。两人站在门外,说了几句闲话,先生准备放学——
屋里出大事了!
先生前脚出去,景天志后脚就神秘兮兮找火火,要告知她一惊天秘密,县城的。小妞也是好奇心重,跟着到了后面,景天志突然拦腰抱住,仰天摔倒,这还不算,又趴上去骑住,按住双手,得意地问:“服不服?老子说过,单打独斗你不行的!喊大哥!喊大哥就饶了你!”他可不怕惹祸,那么大事儿,他景衙内毫发无损,小小的圣泉村,能耐他何?
“你耍赖!你耍赖!”火火呜呜呜哭起来。韩傻儿正当好学生,闻言回头,起身救援——坐在后排的小胖墩早了一步,欺辱小女神,那还了得!“去你姥姥滴!死去吧!”他一头撞了过去。
景天志猝不及防,额头磕在了石凳上,红嘟嘟的血汩汩外冒,身子一歪没了反应。“流血了”、“死了吧”、“睡着了”、“不喊痛啊”、“不牛逼了”……一群小不点没什么概念,七嘴八舌,唯小胖墩怔在原地,呆若木鸡。
“先生!先生快来!”韩傻儿冲向门口,撞在肚子上。教书先生慌了神,抱起景天志,两步并一步跑向韩家——县丞刚把娃子送来,就出了这档子事,可怎么得了哟!
所幸韩家不远,学堂东南,只隔一户人家。韩春旺换了长衫正准备赴宴,见教书先生抱来个孩子,手捂鬓角,渗着血,衣服上斑斑点点,不敢怠慢,忙取了白首乌,快速敷上。
韩家系外来户,进不了圣泉村中心区域,只能住村头路边容易招灾惹祸的地儿。家很简陋,除了小厨屋,三间主房,东间北置桐木大床,夫妇俩带两岁的仲月和牙牙学语的冰月共用,南窗一张木板,是韩傻儿的卧榻;中堂用作待客,长条木案紧挨山墙,上挂药神岐伯画像,四方石桌居中,散放几只木凳;西间充当药铺,木架上摆满中草药。
先是小学生一窝蜂涌来,随后,赴宴的、近门亲友接踵而至,瞬间挤爆了。
神情严峻的景棠沐谁也不理,一头扎进西间,察看伤势,见血止住,方吁口气,谢过韩春旺,问起前因后果来。教书先生当时正与管家说话来着,不甚明了,遂同到院里问究竟。
小胖墩哇地哭了,说不出囫囵话,火火说他欺负我——卡壳了,韩傻儿接过,完完整整叙述一遍,有个孩子多嘴,将车轮战也说了,教书先生的脸色,便很难堪。
景棠沐搞明白了,宽慰小胖墩两句,重回西间守候。儿子还在昏迷,面色蜡黄,不带一丝血色,忽感不妙,连喊数声,没反应,慌了神,遽问:“韩先生,有无大碍?”
韩春旺二十七、八的样子,身材颀长,面容消瘦,眼神慵懒,时而聚神。他说,白首乌是止血消炎良药,跌打损伤最为对症——除去白首乌,血已凝结,温毛巾擦拭干净,换上新药。
景棠沐有所耳闻,韩春旺之父韩修草,当年乃御医总管,针灸草药手术,无所不精,疑难杂症一经其手,无不手到病除,尤其以小圣针法见长,出神入化,已臻化境。八年前,大义皇帝驾崩,新皇贞吉力行责其救治不力,降罪贬黜,亦发配到松潘府。老先生到了泉下村,不问贵贱,不计资费,救治好不少病人,被礼请到圣泉村落户。三年前,不知得了什么怪病,花甲之年驾鹤西去了——
儿子仍未醒来,浑无转危为安的迹象,景棠沐又急又怕,追问:“韩先生,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韩春旺轻轻抚下伤者额头,探了探鼻息,平静答:“没大事儿,安心静养,自愈最好。”又说,若父亲在世,辅以针灸,就更无需担忧了。景棠沐说你也针灸一下吧,韩春旺摇头,说没习针灸——其尽得草药真传,手术危险,寻常并不操作,欲习针灸,父亲断然不允,说小圣针法须阳刚之体配合以阳刚内功,始能卓见成效,你先天不足阴柔体质,强行练习只怕性命堪忧......
童仁堂也凑前观察:“脑袋瓜子,最为金贵,切莫碰坏里面的脑浆神经吧?”景棠沐白了一眼,没接茬,目光询问韩春旺,韩春旺摆手:“不至于,万一真碰着了,谁也没辙,只能求上天发慈悲了。”童仁堂又问:“不能手术吗?”韩春旺解释:“只是磕破了,并无异物入内——正是脑袋瓜子金贵,才不可轻易动刀!”又解释,世间最高明的法子,往往是最简单的法子,时人曾问其父养生之道,其父答曰,饿了便吃,渴了便喝,困了便睡......童仁堂看轻了,山野医生,不过如此!景棠沐喃喃自语:“可惜老先生不在了!”
韩春旺寻思一阵道:“非要针灸,去巴掌镇一趟吧!先父的关门弟子——也是小医的岳丈,贾郝仁贾医生,学了大部针法,针灸一下,总是有益无害。”
不能提贾郝仁,一提到他,韩傻儿就怒火中烧、恨得牙根痒痒。记事那年,一家四口还其乐融融,爷爷行医,爹爹协助,娘亲管家......就在暮春,爷爷走了,没多久,娘亲也病了,腹胀如鼓,各种草药无效,爹爹只好找贾郝仁换方子。稍大才知道,爷爷初来时,治病救人,神乎其技,郎中贾郝仁极为崇拜,见天虚心求教、侍奉甚恭,爷爷最终收为弟子,悉心指导,即便小圣针法,除了衣钵绝技,也传了三十六式——时贾郝仁称:“至亲不医,你下药还是轻了,据症状看来,已形成囊肿,非手术不可!”韩春旺不赞成,说妻子无并发症,手术风险太大,建议选择针灸,保守治疗。贾郝仁称:“若得老先生全部真传,倾力针灸,或能确保无虞。”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着,韩春旺装傻,不提针谱,贾郝仁遂力主手术,信誓旦旦咱什么关系,你放心,你领个大活人过来,还你个大活人就是了,韩春旺执拗不过,默许了。用了麻沸散,腹部划出两寸刀口,一柱香功夫,取出鸡蛋大三块黑紫囊肿——缝合刀口时,突发变故,腹内鲜血汹涌而出,白首乌止不住,也无处可止,眼睁睁地,江采莲断气了,没有喊叫,没有痛苦......贾郝仁对着韩春旺连连作揖,说天数如此,不必悲伤,囊肿若不摘除,结果一样的......并不食言,将十八岁的女儿、如花似玉的贾九妹赔给了韩春旺,于是,韩傻儿有了二娘,一年后有了弟弟仲月,两年后有了妹妹冰月——
景棠沐从老宅牵来坐骑,抱起儿子跨坐上去,胖胖的景济仁自然跟着,韩春旺收下一两碎银,随行照应,景德震等人要同去,景棠沐拱拱手:“多谢诸位!人多派不上用场。”再无聒絮,策马而行。过泉下村,弯弯曲曲十几里,荒无人烟,山脚平坦处,有条忽明忽暗的阴阳溪,宽阔的一段,聚居了一千多人,形成瘸子里的将军——巴掌镇。这巴掌镇,不是说巴掌大那么点地方,而是一条马路,东通百里外的县城,五条羊肠小道,连着五处偏僻村落,形似巴掌而得名。麻雀虽小,得益于位置优越,百工买卖,吃喝玩乐,五脏俱全......
韩傻儿想跟去开眼界,顺便骂老乌龟两句解气,贾九妹喊住了,说冰月醒了哭闹,要他抱抱哄哄,她好做午饭。火火不黏苟史运,也不想回家,便帮着逗弄冰月,带仲月一起玩耍。贾九妹见火火机灵,满心欢喜,并不在乎多一个小人儿的饭。
众人皆散,景德震请童仁堂叔侄和教书先生去了自己家,五间大瓦房,东西各两间厢房,中堂八仙桌、八只方凳——事发突然,景府管家早安排厨子停了火,一应菜品,此际送还,另加了青菜豆腐。
凉菜上桌,四人边喝边聊,童仁堂道:“今天这事儿,只怕县丞难以善罢甘休。”依他的观察,景棠沐的情绪,是克制隐忍的。景德震不以为然:“旁人不好说,他俩倒好商量,棠沐与济仁,好得快穿一条裤子了!”因介绍,两人同一个高祖,自幼一起玩耍,私交笃厚,景棠沐中举后,屡试不中,遇朝廷恩允捐官,便贱卖百亩梯田三百亩果园,以求乌纱——外地无人问津,村里没谁掏得起大笔银子,反求了景济仁。景济仁按行情算了差额,另掏笔银子,作为赞助,支持景棠沐外出做官、光宗耀祖。
童仁堂捋捋山羊胡子,笑道:“原来如此,景济仁不简单嘛!”苟史运接:“猪脑壳也做不了财主!”童仁堂无聊,操心起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来,又问各几位公子,景德震答都是独生儿子,童仁堂道:“不妙呀,万一县丞公子有个三长两短,两家反目成仇也说不准。”景德震不悦:“哪会呢?天志有呼吸,没大碍——不说啦,喝酒喝酒!”苟史运道:“还是慢慢喝等着吧,老子酒量大,提前喝你个底朝天,你面皮须不好看。”景德震笑骂:“你个酒桶!寒碜我不是?放心,酒管够!”
喝过两圈,童仁堂忽道:“那个叫韩傻儿的男童,一点也不傻嘛!摔跤打架,也是一把好手!”
提起韩傻儿,教书先生两眼放光:“岂止不傻?老朽看来,没谁比得了!老朽当孩子王三十年矣,教过数百人,出过一位举人、两位秀才,就他们的天资,恐怕也差得远!”苟史运插嘴:“怪不得火火爱跟他一块玩儿!”
“那,为何叫韩傻儿呢?韩傻儿,憨傻儿,不通,不通!”童仁堂摇摇头,八卦起来。教书先生道:“学名韩奔月!”苟史运开悟:“怪不得火火喊他笨笨,原来有个奔字!”景德震道:“乡下娃子,为了好养活,都爱起贱名,憨子啦,狗剩啦、毛蛋啦......他们家也起贱名,多少有些蹊跷。”因说起,韩修草初到时,只有父子俩,一年后,江氏才抱着孩子赶来,邻居爱东家长西家短打听事儿,江氏说娘家生产的,过完月子才来团聚。
教书先生道:“路途颠簸,不利生产,也是有的。”童仁堂有自己的发现:“我瞧着,这孩子有股虎劲儿,比韩先生霸气得多!”
“就是,这小子打架确实厉害,火火让收徒弟,老子收喽!”苟史运自饮一杯,空杯重重放到桌子上。教书先生面露愧色:“都怪老朽教导无方,老朽惭愧,该卷铺盖啦!”景德震劝道:“不关先生的事儿!先生来好几年了,一直安安稳稳的不是?也怨天志这小子,一来就捣蛋!”催促饮了一轮。
“快到镇上了吧?”教书先生依然忐忑,惴惴难安。景德震嗯道:“差不多了!依我看来,贾医生不见得比韩先生高明——韩先生是门里出身,他才跟御医总管学了几年?道行还浅!”童仁堂瞳孔抖然放大,山羊胡僵直:“御医总管?”景德震答:“就是韩傻儿的爷爷啊!”便讲起韩修草发配一事......童仁堂眼珠滚落地下,这事他倒听说过,想不到的是,第一御医流放这里来了!幸亏没在韩家大放厥词,否则,丢人丢姥姥家了!
苟史运发恨声:“皇帝佬儿,没一个好东西!害苦这么多人,真该宰了!”景德震劝:“老伙计,这等狂话,不说为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来,碰一杯!”他对贬黜的官员家眷,向来宽厚,苟史运喝酒缄口,不予争执。
童仁堂道:“一人难趁百人意,举国上下,千千万万人,皇帝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不遭兵荒马乱,不流离失所,便是圣主贤君了!大德开国五十年来,大仁、大义乃至当今力行皇帝,都算轻徭薄赋,勤政爱民吧?”
教书先生对童仁堂刮目相看了,苟古贤的子侄,不骂朝廷,不抨击朝政,难能可贵——遂接道:“大仁皇帝,上马得天下,下马敬孔孟,休养生息,实万民之福也!”
苟史运有了新的关注点:“马上得的天下,武功一定很高喽?”童仁堂答:“大仁皇帝殡天时五十来岁,八星三环石剑王:大义皇帝在位二十多年,修到了铁剑王!”苟史运发感慨:“谁的武功高,谁就可以称王称霸喽!”童仁堂纠正:“非也!五大剑派,高手还少吗?能当好将军宰相吗?武道,不过王道的辅佐!”苟史运不爱听,尿骚胡一甩瞅景德震:“刚才你说韩傻儿娘亲撵来的,他怎么喊二娘?”这些年,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喝剑南烧了。
景德震便把治不好赔老婆那节讲了。
苟史运快人快语:“老子咋觉得,那贾郝仁不是啥子好东西呢!”童仁堂更进一步:“葫芦里会不会装着什么药?”世间的人,要么重义,要么重利,治不好陪老婆?笑话!他有几个女儿?教书先生敬重韩修草,也生了诽词:“医者仁心,若存心不良,天理难容了!”
景德震制止:“疏不间亲!他们一家人了,咱们甭操闲心罢,喝酒才是正道!总镖头是稀客,下次再见,不知猴年马月了!”自敬了童仁堂一杯,又鼓动教书先生、苟史运敬,童仁堂明知灌他酒,仗着酒量好,喝过又回敬了。
边喝边扯闲话,话题仍围绕韩傻儿,以及景天志受伤,日头西移,教书先生说,他不好再陪了,娃儿们该上课了。
景德震道:“后晌别上了吧?总镖头见多识广,须先生才能陪好;天志还没消息,上课也不踏实。”教书先生从善如流,去学堂宣布放半天假,孩子们欢呼雀跃,躲猫猫,掏鸟窝去了。
火火不屑参与那些低端游戏,拉了韩傻儿来找老爹,要他快吃快喝教练剑。苟史运说,明天再练不晚,着什么急嘛,你俩玩阵子吧。
景德震拿俩鸡腿,小家伙不好意思了,跑到院子里,商量做游戏玩儿。火火道:“咱学戏台上的人,演练礼仪吧?”韩傻儿答:“好嘞!”火火琢磨,吉礼、冠礼用的人多,玩不了,就选了义礼,嘀咕一阵,双双跪下,火火开场白:“义结金兰,现在开始!”韩傻儿说“我韩奔月”,火火说“我苟不雪”,同声说“愿与火火(笨笨)结为生死兄弟......”火火喊:“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装模作样抱拳:“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韩傻儿也装模作样抱拳:“贤弟免礼!”火火咯咯咯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你得喊我大姐,我才够本儿!”韩傻儿嘿嘿,不置可否。
苟史运瞧见两个小人儿磕头,以为学人家拜天地呢,就出来想管管,童仁堂也瞧见了,笑着提醒:“小孩子过家家呢!”火火小跑相迎,笑意未断,问:“爹爹,咱这就回去?”苟史运绷着脸:“捣啥子鬼呢?小小娃儿,不学好!”火火又笑弯了腰:“爹爹,我和笨笨拜把子呢,好玩得很!”又抱拳比划:“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嘻嘻嘻……”苟史运笑了,难得幺女这么开心,江湖儿女嘛,这个可以有。童仁堂心一沉,隐约觉得,青梅竹马的俩小人儿,前景难料,呵呵一笑道:“俩小不点成精了,先生教过,就会比葫芦画瓢了。”
教书先生甚为自得,唯一的女弟子火火,亦可引以为傲。
景德震道:“先生《六艺》教得好!其它的不打紧,唯独这礼仪,太有必要了!眼下的人,周礼快丢到爪哇国了。”童仁堂赞成:“不错,咱华夏自古就是礼仪之邦,皇家有登基大典、这庆典那庆典的,民间吉礼、拜师礼、开业礼、奠基礼......数不胜数,要是没了礼仪,一辈子就像你们说的,淡瓦瓦的。”苟史运总结:“无酒不成宴,无礼不成事嘛!”语毕,暗暗为自己这句经典叫好。
童仁堂俯下身,招手韩傻儿:“小朋友,来,让老哥哥看看!”韩傻儿大方近前,童仁堂这捏捏那按按,自言自语:“骨骼刚健——”瞳孔再次放大:“啊!你是板肋?”火火问:“爷爷,什么是板肋?”童仁堂喜不自禁:“板肋嘛,就是我们的肋骨,都一条一条的,他长成了一整块。”火火又问:“板肋有什么用处吗?”童仁堂加重了语气:“大了去了!常人能举二百斤,他能举六百斤!练了功夫,更不得了!”苟史运懂行:“天生一个习武的好坯子!”童仁堂点头:“不错!万里挑一!”
火火听大人只夸韩傻儿,不夸自己,颇为不悦,歪头想想,又释然了。韩傻儿也不懂什么板肋不板肋的,夸他有力气,原本不错,又夸他适合习武练剑,心里更美滋滋的。
正说着,韩春旺与景济仁回来了,景德震忙引到客厅叙话,童仁堂没动:“你们先聊,我稍停就过去。”
又蹲下,和颜悦色问韩傻儿:“练过什么武功不曾?”韩傻儿老实答:“没练过。”
“骗人!”火火立马揭露,“早上还练剑呢,我教的!还有,他弹弓打得可准了,能把麻雀打下来!”童仁堂来了兴趣:“真的?”韩傻儿嗯一声,算是认可,火火揭老底:“还拿弹弓吓唬我呢!”童仁堂好笑,这小丫头,可不是省油的灯!笑问:“我不信,能让老哥哥开开眼吗?”
韩傻儿掏出小弹弓,指了指树梢一颗红枣说:“打它吧!”七月十五枣红尖,八月十五枣半干,季节在山区的脚步缓慢一些,这颗红枣,挂在高处,收枣时逃过一劫,红嘟嘟的,分外惹眼!童仁堂点头,韩傻儿一石子过去,红枣应声而落,火火捡起来,擦干净,与韩傻儿分吃了,还甭说,真甜!
童仁堂心道,红枣是死物,比不得麻雀,而红枣比麻雀小许多,小家伙也不瞄准,随手就拉弹弓,如此神射,匪夷所思!“那个——”他起身,指了指离树的虎斑山鸫,继续考证,“能把它打下来么?”虎斑山鸫刚受惊吓,“噶”地一声鸣叫,正找地方落脚。
“好嘞!”韩傻儿一拉弹弓,虎斑山鸫直愣愣跌落下来!
童仁堂更为惊诧,随心所欲弹落飞鸟,练成武功、使用暗器的话,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恐怖!他想放条长线:“老哥哥教你武功好不好?”第一御医的孙子,将来发达了,他做师父的,那是大大的露脸。
“你不回扬州了吗?”韩傻儿颇费踌躇,这老头儿一招干翻守备,令他好生崇拜,不过嘛,老头儿是外地人,难不成跟他走?学医咋办?上学咋办?“不好!”火火断然否决,她可舍不得韩傻儿走,再说了,笨笨当了叔爷的徒弟,自己还当什么师姐?
童仁堂不接茬了,丢下那么大的生意,窝在山旮旯里教娃娃,性价比太低了!乐呵呵弯下腰,一臂抱一个,往客厅走,火火挣脱,挤进苟史运怀里咬耳朵,韩傻儿也依偎到韩春旺身边。
韩春旺与景济仁歇口气,补了入场酒,后者喜形于色说开了。
他们到了巴掌镇,贾郝仁一把脉,说保准能醒过来,再早送一会儿就更好了,又说你们得感谢韩医生,若不及时止血消炎,命就保不住了!针灸两刻钟,景天志缓缓睁眼,发出“啊啊”的叫痛声,景棠沐喊两声,也“嗯嗯”答应。贾郝仁交代,回家歇息调养几天,也就是了,收下景济仁十两银子,送他们出了诊堂......景济仁犹自侥幸:“去时出一身冷汗,现在全好了,要不然,我和苟掌门——”
“跟我们什么瓜葛?”童仁堂冷声打断,“欺负我孙女,没找他算账,够便宜他了!”八品县丞算根俅毛?在扬州,五品、六品还得仰着他的脸说话。
景济仁半截话没说完,生生噎在那儿——“总镖头,你这话不对!胖墩是为了帮火火!”韩傻儿挺了挺小胸膛,韩春旺忙呵斥不得胡说。
童仁堂闹了个大红脸,讪笑两声掩饰:“小朋友说得对,老哥哥喝高啦!”吩咐侄儿拿钱。苟史运不理解,眼高于顶的叔父,何至于对小孩子放这么低身段,倒也实在,掏出十一两银子,递了过去:“出诊金,应该,应该的!”景济仁连连摆手:“苟掌门说哪里话?小瞧济仁了不是?才几个钱?济仁是后怕......”
正推脱,值班弟子匆匆赶至,环众抱了抱拳,冲苟史运:“师父,快走吧,打起来啦!”
苟史运板起脸:“谁打起来啦?慌手慌脚,没个定行!”值班弟子垂手:“咱和镖局的人——”苟史运手一哆嗦:“人伤着没有?”报信弟子点头不吭,苟史运扔下银子,起身就走,童仁堂紧跟,火火急拉韩傻儿,韩傻儿顺道拐个弯,家里摸包白首乌,跑步追赶。
路上,值班弟子详述始末。午间斗罢酒,几名大剑师借口讨教,邀镖师们对练切磋,技逊一筹,吃了多个屁股蹲,粘不少灰尘,有的还挂破了衣服。夫人明日四十大寿,外派的师兄回门,正好赶上,眼见一团狼狈,大感丢人,遂自告奋勇替换,谁承想也强不到哪儿去,后来便恼了,由切磋变成了斗狠,尤其大师兄,死杠上了,相互间发狠声,不分高低决不收兵——苟史运问:“教儿呢?”值班弟子答:“第一拨也有他!”又问苟不理,童仁堂也问童心圆,值班弟子答:“没见着,有人说上山了。”童仁堂哦道:“有她在,兴许打不起来。”
进得寨门,但见人影晃动,剑花飞舞,十多人正难解难分,多数已挂了彩。童仁堂大喝一声:“住手!”众人闻令而停,唯大弟子不肯罢休,继续狠命缠斗,对方也不敢轻易撒手。苟史运上前,铛铛两剑,将双方架开。
顾不得惩治发落,先察看伤势,好在只是争强斗狠,并非性命相搏,破些皮肉,没伤筋动骨。取来金创药,欲挨个敷上,也是寸,剑南门一向无战事,金创药过期失效了!韩傻儿与火火紧追慢赶赶到,白首乌正好派上用场。
童仁堂狠狠训斥了镖师,大意是出门在外,置什么闲气!镖保得好才是正道,欺负自家人算什么能耐!又打算代苟史运训徒,草原剑客大弟子抗议:“你这话老子就不爱听了!都是靠本事吃饭,哪里说上欺负不欺负的?”
“呦呵,小子挺狂啊!”童仁堂不容他犯上,“说不得你了?便是你师父,我也说得!按师门你得喊师伯!按家门,你得随苟不教喊爷爷!”大弟子气焰明显下降:“我不管那么多!想让我服气,总得露两手!”
童仁堂好笑,又一个愣头青,三十浪荡岁还愣头青!遂道:“好吧,能在我手里走三招,便恕你不敬之罪!”大弟子咧嘴,这哪门子师伯,三招?吹大气吧!挥剑上冲——童仁堂分花拂柳,唰唰两剑荡开攻势,剑尖直抵咽喉:“不服再来!”大弟子二次冲上,童仁堂玉扇逐蜂,直接将来剑击落,剑尖再指咽喉——刹阳剑法如此炉火纯青,非本门前辈谁何?大弟子弃剑,就地跪倒磕头:“拜见师伯,听凭责罚!”这种犟驴脾气,愿赌服输的劲儿,童仁堂七分认可三分喜欢,责罚云云,也就免了。
其他新到者行过礼,同去了东厅,闻得苟史运乃铁罗汉嫡传弟子,铁罗汉又与大红袍、白鸡冠,水金龟齐名,合称江东四侠,剑南门本源武夷剑派......无不欢欣鼓舞、亢奋异常,于是,又讨论何时拜见太师祖、怎么考核定级等等,直说得眉飞色舞,口角流沫。
值班弟子报信,童心圆扶着受伤的苟不理,从山上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