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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则村 (第2/2页)

丹河是晋城市境内的第二大河流,源于高平赵庄的丹朱岭。曾经清澈的丹河如今污染十分严重,水面呈现出恶绿的颜色,污染严重的时候会泛起白色的泡沫,一团团破棉絮似的。据老乡说,曾经有几年河里一条鱼都没了,散出的恶臭能熏死人。位于城则村河段有一座丹河水库,水大的时候会开闸泄洪,其时会有瀑布从坝上飞流而下,出轰然的响声。经过近年的治理,污浊的丹河水开始有了鱼类生长,有不少垂钓爱好者常年在浮山脚下的丹河边垂钓。

村民告诉我说,那时候的丹河水叫个清呀,水势那个大呀。水里有鱼有虾,有老鳖,有螃蟹,有黄鳝,什么都有。从前人们谁在家里洗衣服,都是担上两箩筐脏衣服下河洗。洗衣服洗得累了,随手撩起来喝一口,甜丝丝的。洗干净的衣服晾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很快就干透了。如今的丹河水因为污染严重,那水不仅不能吃,也不能用来灌溉。2011年的夏天,邻村小会有农民抽了丹河的水来浇西瓜地,结果那西瓜表面看上去还好,打开里面全是烂的。

流经城则村的丹河,河道中有三个深潭,分别叫大仙瓮、二仙瓮和三仙瓮,这三个瓮是当地一处标志性景观。关于三个“瓮”的由来,也有一个传说,说附近关公岭上曾有一座关帝庙,供奉着关公。关公负责看护河神,不让河神随便出来作乱。一天关公犯困,责成夫人替他值班,河神乘机装扮成一个乞丐走了过来。关公夫人没有看出来,就放他过去了。结果河神就起了大水,淹没了周围的村庄和田园。大水惊醒了关公,关公拿起长枪连忙去追赶河神,在河床上连扎了三枪,没有扎住河神,却扎出三个窟窿,这三个窟窿就成了大仙瓮、二仙瓮和三仙瓮。关公一怒之下回去把老婆给休了,于是附近的山上有一座了“休妻岭”。

和周边许多村庄的历史沿革一样,从前的城则本是一个功能完善的小社会,有木匠、泥瓦匠、油漆匠、剃头匠、教书匠、阴阳先生、大夫和兽医,村人修房盖屋、生儿育女、小病小灾、剃头理都能就地解决。除此外,还有草台班和八音会。五十七岁的樊九生曾是一位八音会的乐员,会吹笙,识简谱。庙里的大衣箱还收藏着当年的戏装行头,其时村民们操办婚丧嫁娶,根本不用到外面请人,自己就都办了。这些功能如今都没了,看病要到城里去,理要到城里去,买油盐酱醋等等一应生活用品都要到城里去。村里唯一会画描金漆柜的油漆匠也去世了,不少村民家里还有他当年的作品,如今这份手艺已然绝后。放羊的新富家墙上挂着两把胡琴,春生家还有一支铜管,但都已弦断管锈,失去了实际的用处。如今继续使用的一些手艺只有编箩筐、绑扫帚,随着最后一代农民的离去,这些手艺也将消失。

城则村属于山地,一部分农田依旧要靠人力耕种。前面的人拉犁,后面的人摇耧,这种比较落后的农耕方式,依旧适合山乡小块土地,老乡说,地小就用人拉拉算了,土地面积大了,就要用牛耕了,再大的用机耕。城则村虽然地处偏僻,但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农业机械化。化肥也常常使用,只是自家吃的菜蔬一般是用牛粪、羊粪或者大粪,老乡们都知道化肥种出来的东西不好吃,而且对人身体不好。

每年九月,城则村漫山遍野的柿子熟了,红红的果实挂在枝头,一派画中景象。柿子有不同的品种,分别称黍黄柿、藕心柿、八月黄等。藕心柿中间分瓣,有黑色点状物,吃起来咯吱咯吱的;八月黄皮厚,耐贮存,比较甜,能做出高品质的柿饼;黍黄柿成熟时间最早,皮薄,个头也小,不耐贮存。

柿子不仅是村民的水果,也是各类鸟们爱吃的美味。树上残留的柿子是鸟们过冬的口粮。软柿子无法保存,只能当下吃掉,吃不了的喂鸡。本地人管摘柿子叫够柿子,爬到树上去一个一个地“够”,够下的柿子装进一种尖头细身的框子里垂下来,下面的人接了倒在地上,去掉多余的枝叶,装进箩筐挑回家去。这种形状特殊的箩筐是当地农民为摘柿子特意编造的,尖底,细长,便于在柿子树的枝桠中不受阻挡地上下穿行。

柿子采收一般都在霜降后,受了霜的柿子味甜也相对耐贮存。村民们趁柿子还不太软的时候摘下来旋了皮,晾成柿饼或柿疙瘩,或卖钱或送人或留下自己吃。届时会有小贩上门来收购。做柿饼是一件很辛苦的活儿,旋了皮的柿子整齐地码在笆上晾晒,晒到一定程度要进容器闷。闷好后要继续摊出去晒,中间断不可遭受雨淋。经过几闷几晒才能长出白色的柿霜,成为可口的柿饼。柿饼除了直接食用还可以做成各种小吃,常见的有油葛麻,蒸饺子,老乡们也常常用来煮软米甜饭。柿子,现在是农民调剂口味的东西,在困难年月却是救命的口粮。

扫帚是本村农民的经济来源之一。扫帚经过播种、间苗、打药,长成后割下来一车一车收回去,再一把一把捆绑好、晾干,然后每把两块多批给上门收购的商贩。一千把扫帚能堆成一座小山,收入也就两千来块钱。秋天,家家户户早起晚睡在赶着绑扫帚、打豆子、种小麦、披星戴月,非常辛苦。早晨四点钟就要开始劳作,一直要忙碌到晚上八九点。吃不了的粮食卖了钱,最多卖个本钱。种庄稼不挣钱,甚至赔钱,这是一个全社会都知道的问题,农民对此怨气很大,说起早搭黑,辛辛苦苦受来受去受不出个名堂。种一亩麦子,刨掉化肥农药,机耕收割等费用,算下来最多也就是个平账,所以种点差不多够自己吃就行了,多种多赔。说起来国家有补贴,可那点钱也就是个样子,不顶甚。

村里的人口在日渐稀少下去,村民对于传统的节日只是象征性地过一过。届时会蒸了花馒头,炸了油蛤蟆来祭神。二月二、三月三、四月初八、五月端午、六月六、七月十五、中秋节,但凡过节,一大早就能听到零星的鞭炮声。偶尔也能听到一群人哭号着进到村来,那多半是为故去的亲人过头七、三七、周年什么的。逢年过节村民依旧会到空荡荡的保安寺大门外或二仙庙遗址烧香叩头。每家院子里都有神龛。七月十五家家户户要为逝去的亲人送寒衣。四月初八是佛祖释迦牟尼的生日,嫁出去的闺女要给娘家送东西。嫁出去的闺女为什么要在这一天给娘家送衣服,没有人能说上缘由了,这个风俗如今已没有人遵循了。村民们只是受着传统惯性的左右,走走过场,讨个吉祥和心安而已。鞭炮也多为一百响的,不等回过神来就已放完了。

农村是民族传统文化的根,而这个根随着城镇化的加速和自然村的消亡业已断掉了。城则村至今能够挖掘到的民俗文化很稀薄。年老点的女人们还记得几哄孩子的民谣,如:说南乡道南乡,南乡有个王家庄。王家庄有个王员外,王员外有个好姑娘。正月里说媒二月里娶,三月里生下了一儿郎。四月里爬爬五月里走,六月里叫爹就又叫娘。七月里送她上学堂,八月里写下一文章。九月里上京去赶考,十月里中了状元郎。十一月带兵去打仗,十二月告假回家乡。正月初一就把命丧,一辈子没有喝过一口扁食汤。

月明月明光光,里面有个和尚,和尚念经,念给观音,观音打坝,打个葛麻,葛麻浮水,浮个小鬼,小鬼推车,一步一跌,跌出血来……

星星漫天,家家户户擀毡,甚毡,大红毡,小红毡,下河南,吃水饭,水饭甜,叫古鹅,古鹅苦,换豆腐,豆腐香,换辣酱……

季哒哒花满坡开,大娘想起姐姐来。打哥哥去叫她,婆婆把着不叫来,甚会儿死了老棺材,丢丢塞塞走张来。

小板凳,格歪歪,我下河南做买卖。刮阵风好凉快,下阵雨赶快跑回来。

城则村所剩无几的村民在相继离世。润头大娘的老伴儿患脑溢血走了之后牛也全部卖掉了,从此城则村的晨昏里没有了牛铃声。放羊的新富两口子也都是近六十岁的人了,说等着把孙子的学供出来也不放了,放不动了。用不了多久,这座美丽的村庄将不可避免地人去村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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