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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小心翼翼少女 白发苍苍老妪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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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文刚买好车票,转业军人们的行李摆了百来米长,托运处已经人山人海了。廖文刚和少女一起搬木箱去过了磅办完托运手续,廖文刚说:“真太感谢你了,不是你帮助,我还不知怎么办呢。我们先去找好住处,再吃饭。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喊我小车吧。”廖文刚听了笑着说:“名字也要保密?人不大,嘴还牢呢。”“妈妈叫我不要给陌生人说。”她还把两只眼睛看定廖文刚的脸,似乎想弄清他的反应。廖文刚说:“你看我像坏人吗?”“说不清,妈妈说坏人额头上又没有刻字。”廖文刚笑着说:“那好,小车,那边就是车站旅社,我们登记住宿去。”

小车说:“我把车票钱给你,我们各人办各人的。”廖文刚说:“行。”小车把一叠钱给了廖文刚,廖文刚打开一看,全是一元的,伍角的,两角的,一角的。小车说:“我全是这么零的钱。”廖文刚感觉到了这小女孩家境的艰难、手头的拮据。两人各自有了住宿后,廖文刚约她去吃晚饭。小车说:“我们一起去吃,我要给钱的。”“我不是说了办招待吗?”“妈妈说了,不能用别人的钱。”廖文刚说:“好,你妈妈是干什么的?”小车看了廖文刚一眼却不回答。廖文刚看这姑娘也不过十五六岁,却如此守口如瓶,猜想她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经历。

旅社旁边就是饭店,廖文刚问:“小车喜欢吃什么?”小车说:“什么都喜欢吃,没有粮票,只有用米换米饭。”廖文刚说:“这好办,你的米就带着,我有多的粮票,火车上吃饭不收票的。你该会同意吧?”小车竟说:“那我就把米送你。”廖文刚说:“我是有口粮的,身边又没老没小,拿米来干啥?”

两人走进“安顺火车站国营饭店”,廖文刚给服务员说了一背篼好话,才把小车的米换成了贵州地方粮票。一共3斤半米,7分钱一斤,还付给了2角5分钱。廖文刚把钱给了她,留下了贵州粮票。摸出了一张五斤的全国粮票给她。小车接过粮票,宝贝似地看。“没见过?”廖文刚问。小车说:“我不能要这么多。”廖文刚说:“你又没有补我的,就撕个角给我吧。”小车甜甜地笑了。

廖文刚点了一盘笋子炒肉,一个粉丝肉片汤,用贵州粮票每人买了四两米的饭,两个人对面坐着,慢慢吃起来。小车开始很腼腆,埋着头,只顾吃饭。廖文刚说:“出门在外,不要那么拘谨。我们可要同座同吃好几天哩。这菜没人吃,倒了不可惜?”小车听了,也不回答,晶亮的眼睛看着廖文刚腼腆地一笑,就开始拈菜吃了。

吃完饭,廖文刚又和小车在安顺街上逛了一转,房屋都较破旧,几乎看不见楼房,店铺都已经关了门,只有“安顺供销社”、“安顺邮电局”、“安顺百货公司”这些招牌还挂在墙头。街上不时有人匆匆走过,没有一个熟面孔,人们说话的声音和北方迥异,和四川话倒有些近似,来往的人们中,有了不同于内地的穿着,除了大包头、黑长裙外,还出现了鲜艳的色彩,一些少女的帽子和衣裙上有闪闪发光的银饰。她们的语言,廖文刚一个字也听不懂。廖文刚觉得新鲜有趣,放开眼睛地看,尖起耳朵地听。看看天已经黑了,才和小车回到旅店。廖文刚住的房间,有四张床,两两相对,靠里墙,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有一个温水瓶,下面一张靠背木椅,廖文刚倒好一杯开水,放在桌子上,坐在自己的床位上,拿出小本子,埋头写起诗来。

第二天,七点汽车就开了。车上,四十个座位全坐满了,大部分是转业军人。 司机四十开外,矮胖,车开得慢而平稳。车沿着盘山公路奔行,满目是深山峡谷,莽林险壑、古藤老树,早晨在云里驰骋,中午在阳光中穿梭,傍晚在余霞中攀登。差不多又看见猿猴、松鸡。大约三点吧,廖文刚忽然听见雷声隆隆,车子突然停下,司机说:“休息一会儿,看黄果树瀑布。”廖文刚早在地理书上知道有个黄果树瀑布,不想竟在这里,便急急地下车,前去欣赏。

车停在黄果树瀑布的头上,已经超过了瀑布100来米。四周是莽莽群山,这里是山与河谷的交界处,公路就好比在一个巨大的盆子边沿上盘旋。站在车旁就能看见瀑布的全景,奔涌的河水,到了河床的尽头,下面突然低洼下去,形成巨壑大川,河水便白花花地跌落下去,悬挂在几十米宽的崖壁上,飘飘荡荡的像一群鹅鸭飞下,在下面的深潭巨涧里激起团团雪花、阵阵惊雷。有清风迎面吹来。看的人都衣袖飘飞,寒风扑面,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廖文刚站在边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小车怕他滚下去了,直喊:“进来点!进来点!”乘客们都被黄果树瀑布的壮观惊呆了,不少旅客,不由自主地睁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廖文刚情不自禁地说:“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啊!”小车说:“还是诗人哩。”廖文刚说:“现在还不是。”小车说:“意思是‘以后一定是。” 廖文刚说:“小车竟然还能知弦外之音嘛。这么小,不简单!”这时,五六辆汽车飞驰而过, 都是敞篷的货车,每辆车上都站满了年轻人。他们欢呼着“黄果树瀑布!黄果树瀑布!”还和下面的人打着招呼:“你们行啊,坐客车!”廖文刚听得出来,里面有不少天津声调。因为他在军校的同学赵宗儒,就是天津人。有位高个子转业军人说:“这都是支边青年。”

上车后,又继续前行。就这样晓行夜宿,第三天下午才到了云南的沾益境内,汽车差不多又和火车交错运行。廖文刚看这火车,很小,开得很慢,汽车经常和火车并行,汽车反而超到火车的前面去了。司机说:“这就是云南十八怪之一:火车没有汽车快。”廖文刚问:“‘十八怪’,还有哪些‘怪’呢?”乘客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粑粑叫耳快,青菜叫绿菜。”“婆娘叫老太,草帽当锅盖。”“猪儿拴着脚脚卖。”“草包鸡蛋卖。”“老师叫达赖。”“背起娃儿讲恋爱。”“脚趾头露在鞋子外。”“妇女不拴裤腰带”。大家搜索枯肠,都凑不拢十八怪,只得叹息见识短浅。

到沾益时,天还比较早。车站有专人到车顶上下行李,乘客自己就在车下接。廖文刚和小车伸长手,四只手接住一个箱子,放到地面上,又去接另一个箱子。两口箱子,虽下了车,外加提包,两个人要搬要守,是不好操作的。这时,幸好来了一个拿扁担绳子的人,四十上下,黑瘦,“要搬行李吗?”他主动问,说的是云南话,廖文刚还勉强听得懂,忙说:“要,要!多少钱?”“就这两口箱子和包吗?”他伸开两手抱了抱箱子说:“五角。”“行,廖文刚答应着,摸出五角钱给了他。”廖文刚付钱时,小车直给廖文刚使眼色。廖文刚挨拢她凑着耳朵小声问:“怎么了?”小车小声说:“挑拢才付钱呀!”廖文刚说:“谢谢,我以后注意。”

挑箱子的走得飞快,小车快步追上,廖文刚提着大黑提包,在后面赶。到了火车站,挑行李的人帮着过了磅,等托运手续办好了,把箱子搬到了指定的房间才离开。廖文刚说:“谢谢了,大爷!”

找好住处,吃完晚饭,廖文刚看天色尚早,就约小车到沾益街上去转。廖文刚说:“小车,明天就到昆明了,还不告诉我你的芳名吗?”小车犹豫了一阵说:“你不知道还好些。”廖文刚惊异于这个少女的谨慎。一路上,她自己十分小心,对廖文刚又特别的关心。廖文刚说:“小车小小年纪,肚子里像还很有些车轮子哩。”小车听出了廖文刚的意思,说:“明天,分别的时候,我告诉你吧。”

第二天,上了火车。这是一种小火车,整个一列火车,黑不溜秋的,车厢都是木制的,使人觉得只有一米多宽。坐的是有靠背的木椅,响声大得叫人心惊,速度慢得叫人心烦,铁路常常和公路平行,汽车一辆一辆地跑到前边去了,跑得无影无踪了,这列火车却还在老牛喘气似地爬行。坐在车上的人,大部分是转业军人,大都觉得滑稽。“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有人发问。一个工人模样的乘客说:“这条铁路,现在是试运行,虽然慢,天黑以前也要到昆明。”

到昆明时,真的才下午五点过。在车上就能看见,群山环抱中,一大片平地,房屋如海如浪,浩渺无边。廖文刚一路不断减少穿的衣裳,这时里面只穿着蔡丽新给他打的绿毛线衣了。下车时,小车说:“我给你下完行李,就再见了。我叫车少英,是来接奶奶回乡去的。”“你昆明有亲戚?”“我姑姑在昆明。我奶奶是反革命分子,来给姑姑领小孩,姑姑来信说,上面通知,奶奶必须马上离开昆明回原地劳动改造。”“你奶奶,一个老太婆,怎么会是反革命呢?”“我爷爷当过土匪,枪毙了,奶奶又没有土地,就划成反革命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父亲在劳改,母亲原来是教师,现在是右派,在农村劳动。”“你还有哥哥弟弟吗?”“我妈只生了我一个。”

廖文刚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出身选择不了,但只要努力,也是有前途的。”廖文刚正要去下行李,一个军人大声说:“这里是转业军人接待站,有专车送,托运的行李就不要取了,以后确定了分配方向再来取。”廖文刚伸手握着车少英的手说:“你要保重自己,相信我们这么大个国家,年轻人,总会有出路的。”车少英羞涩地抽出廖文刚握着的手,笑笑说:“我记住了。”“你认识路吗?要不要我送你?”“奶奶!”车少英高喊着说,“我奶奶接我来了,你走吧,再见啦!”

廖文刚转身见自己身后一个大娘,高高的个子,笔直的身板,六十开外,白发苍苍,宽额方脸,眼睛烁烁有神,背着行李。那大娘拉着车少英的手说:“等你两天了,走,买票回老家去吧,不要再去麻烦你三姑了。”廖文刚听得呆了,问车少英:“马上就要回去?”车少英点点头。廖文刚摸出了包里的十元钱和五斤全国粮票,塞到车少英的口袋里就跑。车少英拔腿就追。廖文刚止住脚,等她过来,放下黑提包,抓住她的手说:“我没有办法帮助你,这只能算我的一点心意,我们这样的相识,又这样的分别,你如果拒绝,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廖文刚趁车少英拿不定主意时,松开手,提起黑提包跑步钻入人群,上了转业军人接待站的汽车。他脑子里一直浮现着拘谨聪慧的车少英和她白发苍苍的老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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