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不移地做个路人甲 第140节 (第2/2页)
十一月初七,蒙都又下起了雪。西郊戚家,戚赟方起身,管事就送来一信管。
近日多事,他提着心接过信管,快速从中抽了信出来,展开见字:“与黎上一同灭十一家的那伙蒙人,冒名关闭沁风楼。”捏着信纸的手不由收紧,沉目盯着信上内容,双眉紧锁。
谈香乐端着油茶进屋,目光扫过俯首躬身的管事,将托盘放到桌上,上前帮义父将衣裳的盘扣扣好。
戚赟抬眼,让管事先下去。
“有些日子没给您做油茶了,您试试看味道比不比从前?”谈香乐目无移转,不去看信纸。
对此,戚赟很满意,将信纸递向她:“你亲手做的油茶,哪有不好吃的?”
“父亲不能总这么夸奖…”谈香乐两手接信纸:“女儿手艺上没长进,亏的可是您的口腹。”
戚赟扯唇笑了,有些无力道:“看看吧。”
就一行字,谈香乐一眼到底,神色变得凝重:“父亲,女儿说过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确实。戚赟深吸慢吐:“到此,我算是可以肯定黎上已将二十年前的事查得清清楚楚。”可他是怎么查的?当年,他们该抹的都抹了。况且黎家出事时,其才四岁。难道真有人天生智多,生而知之?
将信纸团成一团,谈香乐看着义父:“才灭了十一家,他刀又屠向沁风楼。沁风楼之后呢,该轮到阴南山还是绝煞楼?”
戚赟摇首,不清楚:“一日未拿住五里、余二,我这就一日不能妄动。”
沉凝数息,谈香乐指下用力一捻,纸团成尘。她扬起唇角,轻语:“后日,我陪您一道赴阳关山水墨亭。”
戚赟沉默,没拒绝。
阳关山处蒙都南郊,也就五十余丈,山腹藏温泉,山下连着温泉眼的毕水河,严冬不结冰,终年都是雾蒙蒙的。河岸有亭,名水墨。水墨亭中煮酒,赏碧水云腾,是蒙都贵人常做之事。
戚赟之所以约五里、余二到此,是因他三人初遇就在这阳关山下毕水河边。那年蒙人刚入关,混乱一片。几个蒙兵,抓着十数汉族贵女,将她们推到毕水河岸。
当时正值夏日,毕水河里满布荷叶。他们强迫汉女于荷叶上起舞。那些女子哪里遭过那罪,多受不住羞辱投河自尽,只有三四跳上了荷叶。可薄薄荷叶又哪里承得住大几十斤的重?
十几姑娘在河里扑腾,岸上的蒙兵嘻嘻哈哈。正当他们笑得起劲时,突翻出两蒙面黑衣。黑衣身手不凡,与蒙兵斗到一块。路过的戚赟,悄悄下河捞人。
那两蒙面黑衣人,便是五里与余二。几十年过去了,二人再临旧地,虽对当年事记忆犹新,但却想不起那时戚赟模样。雪皑皑,他们登山顶望远,候着人。
“一会,你我可得小心点。”余二说话。
“自然。”五里冷目:“那是头恶极的豺狼。”
距离约定的巳时还有两刻时,西边出现一黑点。那黑点移动的很慢,并不急切,待抵达阳关山下,都巳时一刻了。
他一人来的?还站在山顶的五里、余二对视一眼,同时点足直上,踏空俯冲向水墨亭。当他们入亭子脚尖着地时,戚赟正好到亭外。再见好友,他神色平静,眼里很沉,没怯,进了亭子,将提着的膳盒放到亭中石桌上。
河上白烟袅袅,三人静默着。
五里、余二看着戚赟,戚赟望着他们。许久,他淡而一笑,低头打开膳盒,将盒中的糕点拿出,三只白瓷茶盅摆放好,从襟口掏出一只水囊,抬眼看向对面二人:“将就喝吧。”
“戚赟,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与余二说的吗?”他们有十八年还是十九年没见了,五里从那张淡漠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一丝人暖。
“说什么?”戚赟斟满三杯茶,请二人坐。
余二手拂去石凳上的潮,落座了:“说说凤玉,说说戚麟,说说最近黎上灭的那十一家,这些…”语调平缓,无起伏,“你该都清楚。”
“清楚。”戚赟没有一点要否认的意思,看着五里坐下后,他才用袖擦了石凳,坐下来,端茶小抿一口,放下杯子,拿了糕点来吃:“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年了。你们…”苦涩一笑,“让我失望了。”
他在说什么鬼话?余二冷眼望着戚赟:“让你多活了二十年,确是我们的错。”
“你们知道我此生最悔的三件事是哪三件吗?”戚赟老眼里包着浊泪,将手里的糕点全塞进嘴里。
“说说。”五里也想听听。
戚赟嚼着嘴里的糕点,端杯仰首将茶倒进嘴里,合着糕点一口咽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攥着茶盅用舌剔着牙,久久才到:“第一件,是认识你们。第二件,就是与你们一道建立绝煞楼。最后一件,是烈赫二十二年初秋带我儿宁恕去蒙都。”
听后,五里扭头与余二相望一眼,又转过头看戚赟。
“戚麟确是我收养,但凤玉不是。他会拜到武当门下,里头是有我的因素,但关键还是在庾祈年。旧年间,我欠庾祈年一情。庾祈年给凤玉摸过骨,看重他的坚韧,也有点怜惜他少小就没了双亲,故求到我这。”戚赟回想着过往:“当然,庾祈年亦有在赌凤玉能成材。结果,凤玉不负所望,他赌赢了。”看向余二,“不管你信不信,戚家与凤玉从无往来。”
是还没来得及往来吧…余二浅笑:“那戚麟呢?”
“戚麟?”戚赟深吸,手再伸向糕点,取了一块送到嘴边顿了稍稍,张嘴凑近咬了一口,细嚼慢咽:“人心都是贪的。我从小就想吃饱饭,吃饱饭后又想桌上有菜。待桌上有菜了,我又开始巴望着日日见荤腥…”嘲笑之,他坦然道,“我一直有个愿望,便是将戚家在江湖武林里立住,成为一流大家。建立绝煞楼之初,我有想法,但没期望那么多。可当绝煞楼有了起色后势头迅猛,我的心…变了。”
五里道:“所以就送了一个戚麟到我身边。”
“对。”戚赟麻木地吃着糕点:“我的心变了,变得贪婪,但有一点始终没变,那就是我们建立绝煞楼的初衷。”
余二只觉可笑:“那黎家呢?”
戚赟指一紧,拿着的糕点碎裂,极力压抑着痛苦,目眦欲裂地道:“我此生最悔最悔的就是那年带宁恕去蒙都,最悔最悔的就是救了那个毒女。”老泪滚落,他恨得不能自已,“因为一时的心软,我害死了老友一家上下两百零九条口,害了戚家害惨了我儿。最该死的就是我…”目一下望向盘中的糕点,抓了一块便往嘴里塞。
他这般行为,叫五里、余二犯了疑,不约而同地望了眼石桌上的糕点,难道戚家也是身不由己?
糕点噎得戚赟两眼翻白,他用力吞咽下,闷声抽噎起来:“众目睽睽下废了嫡长又如何,她还是公主。公主再不得宠,可想要几个汉人死,也就是张张嘴的事。我是个懦夫…”一挥手将桌上糕点扫落,端过五里面前的茶一饮而尽,“二十年前,黎家遭灭门那天,你们认识的那个戚赟就死了。宁恕战死的信儿传来,我都做好要跟那毒妇鱼死网破的准备了,谁想呃…”黑色的血呕出口,“谁想宁恕没死,被她送去了石耀山那个鬼地方…”
“戚赟?”五里、余二起身,看着那一脸悲色的人。
戚赟坐在石凳上,转头望了眼河东,喃道:“船来了。”
五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两艘不大不小的船正往这驶来。戚赟慢慢回过头看向两老友,满目怀念:“我多想…多想回到那年我们初见之时。”凄然一笑,口中血涌得更是急,“对不住。死前能再见你们,我…我…”老眼里的神光在溃散,“你…你们快走,思…思勤帮蒙玉灵炼制了能…能融合精元的药,她…她疯了,是…是魔…”音落,两眼仁暴突,他脖子拉长,仅三五息就没了气息,脑袋慢慢垂落。
“戚赟…”余二伸手向对面,毕水河面突然涌动,十数黑衣冲出水面,杀向水墨亭中。
一人逼近,五里挥袖,强势的气劲将那人掀翻。余二右脚一跺,石桌上茶盅被震起,他掌轻柔一扇。三只茶盅就如箭矢一般直直迎向杀来的两个黑衣。两黑衣在见到茶盅上的裂痕,眼不由一缩忙收势滚身避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