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回 醉金刚小鳅生大浪 痴公子馀痛触前情 (第2/2页)
皇上又问‘苏州刺史奏报的贾范,是你一家的吗?’
我又磕头奏道:‘是。’
皇上便变了脸色说:‘纵容家奴强占良民妻女,这还成何体统?’
我一句话都不敢回奏。
皇上又问:‘贾范是你什么人?’
我急忙奏道:‘是远房族人。’
皇上哼了一声,降旨让我出来了。这不是怪事嘛!”
众人说道:“本来也巧,怎么接连有这两件事?”
贾政说道:
“事情倒不奇怪,只是都姓贾就不太好。
算起来我们寒族人多,年代久了,各处都有。
现在虽然没事,可皇上心里记着一个‘贾’字就不妙。”
众人说道:“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怕什么。”
贾政说道:
“我心里巴不得不做官,只是不敢告老还乡。
现在我们家里有两个世袭的官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雨村说道:“如今老先生仍旧在工部任职,想来做京官没什么事。”
贾政说道:“做京官虽然没事,可我毕竟做过两次外任,就不好说了。”
众人说道:
“二老爷的人品和行事,我们都很佩服。
就是令兄大老爷,也是个好人。
只要在令侄辈身上管得严些就好。”
贾政说道:
“我因为在家的日子少,侄子们的事情不太了解,心里也不太放心。
诸位今天提起,都是极好的朋友,可曾听说东府里侄儿们有什么不守规矩的事吗?”
众人说道:
“没听说别的,只是有几位侍郎和贾家不太和睦,内监里也有些说法。
想来也没什么大碍,只要嘱咐那边令侄凡事多留意就是了。”
众人说完,拱手告别。
贾政然后回家,众子侄都迎了上来。
贾政上前请贾母的安,然后众子侄都请了贾政的安,一同进府。
王夫人等人已经在荣禧堂迎接。
贾政先到贾母那里拜见,说了些分别后的话。
贾母问探春的消息。
贾政把探春许嫁的事都禀明了,还说:
“儿子起身匆忙,赶不上过重阳了,虽然没亲眼见到,但听那边亲家的人说,一切都好。
亲家老爷、太太都请老太太的安。还说今冬明春,大概还能调回京城,那就好了。
如今听说海疆有战事,只怕那时还不能调回来。”
贾母一开始因为贾政降职回来,又知道探春远在他乡,举目无亲,心里不太高兴。
后来听贾政把官场上的事说明白,知道探春安好,也就转悲为喜,笑着让贾政出去。
然后兄弟相见,众子侄拜见,定好了第二天清晨去拜祠堂。
贾政回到自己屋里,王夫人等人见过礼,宝玉、贾琏另外拜见。
贾政见宝玉果然比自己离家时脸面丰满了些,看起来也安静了不少,完全不知道他心里糊涂,所以心里很高兴,也不再把降职的事放在心上,心想:
“幸亏老太太把事情处理得好。”
又看到宝钗比以前更加沉稳忠厚,贾兰文雅俊秀,不禁喜形于色。
唯独见贾环还是老样子,终究不太喜欢他。
休息了半天,贾政忽然想起:“怎么今天少了一个人?”
王夫人知道他是在想黛玉。
之前因为家书没报这件事,今天又是刚到家,正是高兴的时候,不方便直接告诉他,只说黛玉病着。
哪知道宝玉心里已经如刀绞一般,因为父亲刚到家,只能强忍着悲痛伺候。
王夫人设家宴为贾政接风,子孙们敬酒。
凤姐虽是侄媳,但现在掌管着家事,也跟着宝钗等人递酒。
贾政说道:“大家敬了一轮酒,都去休息吧。”
又命众家人不必伺候,等明天早上拜过宗祠,然后再进见。
安排好之后,贾政和王夫人说了些分别后的事,其他的事王夫人都不敢说。
倒是贾政先提起王子腾的事,王夫人也不敢太过悲伤。
贾政又说起薛蟠的事,王夫人只说他是自作自受,顺便把黛玉已经去世的话告诉了贾政。
贾政反倒吓了一跳,忍不住掉下泪来,连声叹息。
王夫人也忍不住哭了。
旁边的彩云等人赶忙拉她的衣服,王夫人止住哭声,又说些高兴的事,便去安歇了。
第二天一大早,贾政到宗祠行礼,众子侄都跟着去了。
贾政在宗祠旁边的厢房坐下,把贾珍、贾琏叫过来,问起家里的事务,贾珍拣着能说的说了一些。
贾政又说道:
“我刚回家,也不方便细细查问。
只是听外头说你家里不如从前了,凡事都要谨慎才好。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管教管教孩子们,别让他们在外面得罪人。
琏儿也该听听。
不是我一回家就说你们,因为我听到了一些风声,所以才说,你们更要小心。”
贾珍等人脸涨得通红,也只答应了个“是”字,不敢多说什么。
贾政也就不再多说。
回到西府,众家人磕过头后,又回到内宅,众女仆行礼,这里就不多赘述了。
只说宝玉因为昨天贾政问起黛玉,王夫人回答说她有病,他便暗自伤心,一直等到贾政让他回去,一路上已经流了不少眼泪。
回到房里,看到宝钗和袭人在说话,他便独自坐在外间纳闷。
宝钗让袭人送茶过去,知道他肯定是怕老爷查问功课,所以才这样,只好过来安慰他。
宝玉便借着这个话题说道:
“你们今晚先去睡一会儿,我要定定神。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说三句话就忘两句,老爷看到了不好。
你们去睡吧,让袭人陪着我。”
宝钗觉得有道理,便自己到房里先睡了。
宝玉轻轻地让袭人坐下,央求她:
“把紫鹃叫来,我有话问她。
但是紫鹃见到我,脸上和嘴里总是带着气,得你去把事情解释清楚,她才肯来。”
袭人说道:
“你说要定神,我挺高兴的,怎么又转到这上面了?
有话你明天问不行吗!”
宝玉说道:
“我就今晚有空,明天要是老爷叫我干什么,就没空了。
好姐姐,你快去叫她来。”
袭人说道:“不是二奶奶叫她在那边帮忙吗?我去了,她未必肯来。”
宝玉说道:“所以才求你去把事情说清楚呀。”
袭人问道:“让我说什么呢?”
宝玉说道:
“你还不了解我的心思,也不了解她的心思吗?
都是因为林姑娘的事。
你说,我可不是负心的人,如今却被你们弄成了一个负心汉!”
说着这话,便朝里头瞧了瞧,用手指着说道:
“娶她本就不是我愿意的,都是老太太她们设计安排的,好好的一个林妹妹就这么被害死了。
就算她要死,也该让我见上一面,把话说清楚,这样她自己死了也不会埋怨我。
你也听见三姑娘她们说了,林妹妹临死的时候怨恨我。
那紫鹃因为她姑娘的缘故,也对我恨之入骨。
你想想,我是无情无义的人吗?
晴雯说到底只是个丫头,也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地方,她死了,我老实跟你说,我还作了篇祭文去祭奠她呢。
当时林姑娘还亲眼看见了。
如今林姑娘死了,难道还比不上晴雯吗?
死了连祭奠都不能祭奠一下。林姑娘若是死后有灵,想起来岂不是会更怨恨我?”
袭人说道:
“你要祭奠就去祭奠好了,找我们做什么?”
宝玉说道:
“我自从病好起来,就一直想作一首祭文,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我一点灵感都没了。
要是祭奠别人,随便写一写倒也可以;
但要是祭奠她,可一点都俗不得、粗不得。
所以叫紫鹃来问问,她是从哪些地方看出她姑娘的心思的。
我没生病之前还能想出些东西,这一病之后全都不记得了。
你说林姑娘本来都已经好了,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她好的时候我没去,她会怎么想?
我生病的时候她没来,她又会怎么想?
所以她的东西,我骗了过来,可你二奶奶总不让我动,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袭人说道:
“二奶奶只是怕你伤心罢了,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宝玉说道:
“我不信。既然她这么挂念我,为什么临死的时候把诗稿都烧了,不留下来给我作个纪念?
又听说天上有音乐声响起,想必她是成了神仙,或者是登了仙境。
我虽然看到了棺材,可到底不知道棺材里有没有她。”
袭人说道:
“你这话越发糊涂了!
哪有人没死就放上一口空棺材,当作死人的呢?”
宝玉说道:
“不是这样的!大凡成仙的人,要么是肉身直接升仙,要么是脱胎换骨升仙。
好姐姐,你无论如何把紫鹃叫来。”
袭人说道:
“如今等我把你的心思仔仔细细跟她说明白,她要是肯来,那还好;
要是不肯来,还得费好多口舌。
就算来了,见了你也未必肯详细说。
依我的主意,明后天等二奶奶去老太太那边了,我慢慢去问她,或许能问得详细些。
等有空的时候,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宝玉说道:
“你说得也对。可你不明白我心里有多着急。”
正说着,麝月出来说道:
“二奶奶说,已经四更天了,请二爷进去睡觉。
袭人姐姐肯定是说得太起兴了,忘了时间。”
袭人听了,说道:
“可不是嘛,该睡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宝玉没办法,只好满怀忧愁地进去,又在袭人耳边说道:
“明天可别忘了。”
袭人笑着说道:“知道了。”
麝月笑着说道:
“你们两个又在这儿神神秘秘的。
为什么不跟二奶奶说一声,就到袭人那边去睡呢?
随你们说一整夜,我们也不管。”
宝玉摆摆手说道:“别出声。”
袭人恼道:“你这小蹄子!又在这儿胡说八道,看我明天不撕烂你的嘴!”
转过头来对宝玉说道:
“这可都是二爷闹的,说了四更天的话,还没个完。”
说到这里,一边说着,一边送宝玉进了屋,各自散去。
那天夜里宝玉睡不着,到了第二天,还在想着这件事。只听见外面传进话来说道:
“各位亲朋好友因为老爷回家,都要送戏来为老爷接风。
老爷再三推辞,说道:‘不用唱戏,就在家里准备些水酒,反倒请亲朋好友过来,大家聊聊天。’
于是定在后天摆酒席请客,所以进来通报一声。”
不知道请的都是些什么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