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省宫闱贾元妃染恙 闹闺阃薛宝钗吞声 (第2/2页)
别说女人当不了家,就是有三头六臂的男人,也撑不住啊!还说这些混账话。”
说着,又笑了一声,说道:
“奶奶还没听说呢,外面的人更糊涂。
前儿周瑞回家来,说起外面的人,都以为咱们府里不知道有多有钱呢。
有人说‘贾府里有几间银库,几间金库,用的家伙都是金子镶了玉石嵌了的’。
也有人说‘姑娘做了王妃,自然皇上家的东西分了一半给娘家。
前儿贵妃娘娘省亲回来,我们还亲眼见她带了几车金银回来,所以家里收拾得像水晶宫似的。
那天在庙里还愿,花了几万银子,就跟牛身上拔根毛一样’。
还有人说:‘他家门前的狮子只怕还是玉石的呢。
园子里还有金麒麟,叫人偷了一个去,如今剩下一个了。
家里的奶奶、姑娘不用说,就是屋里使唤的姑娘们,也是什么都不用做,喝酒下棋,弹琴画画,反正有服侍的人。
只管穿绫罗绸缎,吃的戴的,都是别人没见过的。
那些哥儿姐儿们更不用说了,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想法子拿下来给他玩。’
还有歌谣呢,说是‘宁国府,荣国府,金银财宝如粪土。
吃不穷,穿不穷,算来……’”
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原来那歌谣里说的是“算来总是一场空”。
这周瑞家的说顺了嘴,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这话不吉利,就停住了。
凤姐听了,已明白肯定是句不好的话,也不便追问,就说:
“那些都没关系。只是这金麒麟的话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周瑞家的笑道:
“就是那庙里的老道士送给宝二爷的小金麒麟儿。
后来丢了几天,亏得史姑娘捡到还了他,外面就传出这个谣言来了。
奶奶说这些人可笑不可笑?”
凤姐道:
“这些话倒不是可笑,而是可怕。
咱们家一天比一天艰难,外面还这么传。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况且这还是个虚名,还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呢。”
周瑞家的道:
“奶奶考虑得对。只是满城的茶坊酒铺以及各条胡同里都这么说,而且已经传了不止一年了,哪能堵得住众人的嘴呢。”
凤姐点点头,叫平儿称了几两银子,递给周瑞家的,说道:
“你先拿去交给紫鹃,就说我给她添补买东西的。
要是需要公中的钱,尽管去要,别提这月钱的事。
她也是个机灵人,自然明白我的话。
我有空就去瞧姑娘。”
周瑞家的接了银子,答应着走了,暂且不提。
且说贾琏走到外面,只见一个小厮迎上来,回禀道:
“大老爷叫二爷说话呢。”
贾琏急忙过来,见到贾赦。
贾赦说道:
“刚才听说宫里头传了一个太医院御医,两个吏目去看病,想来不是给宫女儿或者下人看病。
这几天娘娘宫里有什么消息没有?”
贾琏说道:“没有。”
贾赦道:“你去问问二老爷和你珍大哥。不然,还该派人到太医院里打听打听才是。”
贾琏答应了,一面吩咐人往太医院去,一面连忙去见贾政、贾珍。
贾政听了这话,问道:“这风声是从哪儿来的?”
贾琏说道:“是大老爷说的。”
贾政说道:“你索性和你珍大哥到里头打听打听。”
贾琏说道:“我已经派人往太医院打听去了。”
一面说着,一面退出来,去找贾珍。
只见贾珍迎面来了,贾琏忙把这事告诉贾珍。
贾珍说道:“我也正因为听到这话,来来回回大老爷、二老爷去的。”
于是两个人一起来见贾政。
贾政说道:“如果是元妃,迟早总会有消息的。”
正说着,贾赦也过来了。
到了中午,去打听的人还没回来。
门上的人进来回禀说:“有两个内相(太监)在外头,要见二位老爷。”
贾赦说道:“请进来。”
门上的人领了太监进来。贾赦、贾政迎到二门外,先请了娘娘的安,然后一起进来,走到厅上,让太监坐下。
太监说道:
“前日这里贵妃娘娘有点不舒服。
昨日奉了旨意,宣召四位亲丁,进宫里探问。
允许每人带一个丫头,其他人都不用去。
亲丁男人只能在宫门外递个职名,请安听消息,不能擅自进去。
准许明天辰时到巳时进去,申时到酉时出来。”
贾政、贾赦等站着听完旨意,又坐下,让太监喝茶,太监喝完茶就告辞出去了。
贾赦、贾政送出大门,回来先禀报贾母。
贾母说道:
“亲丁四个人,自然是我和你们两位太太了。那还有一个人是谁呢?”
众人也不敢回答,贾母想了一想,说道:
“一定得是凤姐儿,她做事周到,能照应。
你们爷儿们——自己商量去吧。”
贾赦、贾政答应着出来,除了派贾琏、贾蓉看家外,凡是“文”字辈到“草”字辈的人都去。
于是吩咐家人准备四乘绿轿,十几辆大车,明天黎明的时候伺候。
家人答应着去了。
贾赦、贾政又进去,向老太太回明,辰时到巳时进去,申时到酉时出来,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好早点起来,收拾进宫。
贾母说道:“我知道了,你们去吧。”
贾赦、贾政等退了出来。这里,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也说了一会儿元妃的病,又说了些闲话,才各自散去。
第二天黎明,各间屋子的丫头们把灯火都点好了,太太们各自梳洗完毕,爷们也都整理好了。
一到卯初,林之孝和赖大进来,到二门口回禀道:
“轿车都已经准备好了,在门外伺候着呢。”
不一会儿,贾赦、邢夫人也过来了。大家吃了早饭。
凤姐先扶着老太太出来,众人簇拥着,各自带着一个使女,缓缓前行。
又命李贵等二人先骑马去外宫门接应,自家眷属随后。
“文”字辈到“草”字辈各自登车骑马,跟着众家人,一起出发了。
贾琏、贾蓉在家中看家。
且说贾家的车辆轿马,都在外西垣门口停下等候。
过了一会儿,有两个内监出来说:
“贾府省亲的太太、奶奶们,奉命入宫探问,爷们都奉命在内宫门外请安,不得入内相见。”
门上的人连忙叫里面的人快进去。贾府的四乘轿子跟着小内监往前走,贾家的爷们在轿子后面步行跟着,让众家人在外等候。
走近宫门口,只见几个太监在门上坐着,见他们来了,便站起来说:
“贾府爷们到了。”
贾赦、贾政便依次站定。轿子抬到宫门口,众人都下了轿。
早有几个小内监引路,贾母等人各自有丫头扶着步行。
走到元妃寝宫,只见宫殿金碧辉煌,琉璃闪烁。又有两个小宫女儿传谕道:
“只用请安,一概礼仪都免了。”
贾母等人谢了恩,来到床前请安完毕,元妃都赐了座。
贾母等人又告了座。
元妃便向贾母道:“近日身体可好?”
贾母扶着小丫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回答道:“托娘娘洪福,起居还算康健。”
元妃又向邢夫人、王夫人问了好,邢、王二夫人站着回了话。
元妃又问凤姐家中日子过得如何,凤姐站起来,回奏道:“还能勉强维持。”
元妃道:“这几年来,辛苦你操心了。”
凤姐正要站起来回奏,只见一个宫女传进许多职名,请娘娘过目。
元妃看时,是贾赦、贾政等若干人。元妃看了职名,眼圈一红,忍不住流下泪来。
宫女儿递过绢子,元妃一边擦泪,一边传谕道:“今日稍微好些了,让他们在外面暂时歇息。”
贾母等人站起来,又谢了恩。
元妃含泪道:“父女弟兄,反而不如小户人家能常常亲近。”
贾母等人都忍着泪道:“娘娘不要悲伤,家中已经托了娘娘的福,好了很多。”
元妃又问:“宝玉近来怎么样?”
贾母道:“近来很肯念书。因为他父亲管得严,如今文章也都能写得不错了。”
元妃道:“这样才好。”
于是命外宫赐宴,便有两个宫女儿、四个小太监引着他们到一座宫里,宴席已经摆好,众人各按坐次坐下。
不必细述。一会儿吃完了饭,贾母带着婆媳三人谢过宴,又停留了一会儿。
看看已近酉初,不敢多留,都告辞出来。
元妃命宫女儿引路,送到内宫门,门外仍是四个小太监送出。
贾母等人依旧坐着轿子出来,贾赦接着,大伙儿一起回去。
到家又要安排明后日进宫的事,仍让大家照应齐集。
暂且不提。
且说薛家夏金桂把薛蟠赶了出去,白天吵架都没有对手,秋菱又住在宝钗那边,只剩下宝蟾一人和她同住。
宝蟾既然给薛蟠做了妾,神气劲儿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金桂看在眼里,更觉得她是个对头,心里后悔也来不及。
一天,金桂喝了几杯闷酒,躺在炕上,就想拿宝蟾撒气解闷,于是问宝蟾道:
“大爷前日出了门,到底是去哪儿了?你肯定知道。”
宝蟾说道:
“我哪里知道。他在奶奶跟前都不说,谁知道他那些事!”
金桂冷笑道:
“如今还有什么奶奶太太的,都是你们的天下了。
别人都惹不得,有人护着,我也不敢去老虎头上捉虱子。
你还是我的丫头,问你一句话,你就给我甩脸子,说些难听的话。
你既然这么有能耐,为什么不把我勒死?
你和秋菱随便谁做了奶奶,那不就清净了么!
偏偏我又不死,碍着你们的道儿。”
宝蟾听了这话,哪里受得了,眼睛直直地瞪着金桂道:
“奶奶这些闲话去跟别人说吧,我可没和奶奶说什么。
奶奶不敢惹别人,何苦拿我们这些好欺负的出气。
说正经的,奶奶又装作听不见,跟没事人似的。”
说着,便哭天喊地起来。金桂越发恼怒,爬下炕来,要打宝蟾。
宝蟾也是夏家那种泼辣的性子,半点不让。
金桂把桌椅杯盏全都打翻,宝蟾只管喊冤叫屈,根本不理会她。
岂知薛姨妈在宝钗房中听见这么吵嚷,就叫香菱:
“你去看看,劝劝她们。”
宝钗道:
“使不得!妈妈别让她去。她去了不但劝不了,反倒火上浇油。”
薛姨妈道:
“既然这样,我自己过去。”
宝钗道:“依我说妈妈也不用去,随她们闹去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薛姨妈道:“这还得了!”
说着,自己扶着丫头,往金桂这边来。
宝钗只得也跟着过去,又嘱咐香菱道:“你就在这儿待着。”
母女俩一起来到金桂房门口,听见里面还在哭闹不停。薛姨妈道:
“你们这是怎么了,又这样闹得家里不得安宁,这还像个家吗!
院墙又矮,屋子又浅,就不怕亲戚们听见笑话么?”
金桂在屋里接口道:
“我还怕人笑话呢!
只是这里乱得不成样子,没个主子和奴才的规矩,也没个妻妾的分别,简直是个混账世界。
我们夏家可没见过这样的规矩,实在受不了你们家这样的委屈!”
宝钗道:
“大嫂子,妈妈是听见闹得厉害才过来的。
就算问得急了些,没分清‘奶奶’‘宝蟾’这两个称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今先把事情说清楚,大家和和气气过日子,也省得妈妈天天为咱们操心。”
薛姨妈道:“是啊,先把事情说开了,你再怪我的不是也不迟。”
金桂说道:
“好姑娘,好姑娘,你是个大贤大德的人。
你日后肯定能嫁个好人家,有个好女婿,决不像我这样守活寡,举目无亲,还让人骑在头上欺负。
我是个没心眼儿的人,只求姑娘,我说话的时候别挑我的刺儿,我从小就没爹娘教导。
再说了,我们屋里老婆、汉子、大女人、小女人之间的事,姑娘也管不着!”
宝钗听了这话,又羞又气,看着母亲这样,又心疼得不行,只好忍了气,说道:
“大嫂子,我劝你少说几句吧。谁挑你的刺儿了?
又是谁欺负你了?别说嫂子你,就是秋菱,我也从来没对她大声说过话。”
金桂听了这几句话,更加拍着炕沿大哭起来,说道:
“我哪能跟秋菱比,她脚底下的泥我都比不上!
她来的时间久,知道姑娘的心思,又会讨好;
我是新来的,又不会讨好,凭什么拿我和她比。
何苦呢,天下有几个能有贵妃命的,行行好吧!
别弄得像我嫁个糊涂男人守活寡,那可就现世现眼了!”
薛姨妈听到这里,实在气不过,站起身来说道:
“不是我护着自己的女儿,她句句劝你,你却句句气她。
你要是有什么不痛快,别找她,勒死我倒还容易些。”
宝钗连忙劝道:
“妈妈,您老人家别生气。
咱们既然来劝她,自己反倒生气,岂不是多了一层气。
不如先出去,等嫂子歇会儿再说。”
又吩咐宝蟾道:“你可别再多嘴了。”
然后跟着薛姨妈走出房来。
走过院子里,只见贾母身边的丫头和秋菱迎面走来。
薛姨妈道:“你从哪儿来,老太太身体可好?”
那丫头道:“老太太身体好,叫我来请姨太太安,还谢谢前儿送的荔枝,还给琴姑娘道喜。”
宝钗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丫头道:“来了好一会儿了。”
薛姨妈料想她知道家里吵架的事,红着脸说道:
“如今我们家里闹得不像过日子的样子,让你们那边听见笑话了。”
丫头说道:
“姨太太说的什么话,谁家还没个磕磕碰碰的呢。姨太太这是多心了。”
说着,跟着回到薛姨妈房中,稍微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宝钗正嘱咐香菱些话,只听薛姨妈忽然叫道:“左肋疼得厉害。”
说着,便往炕上躺下。吓得宝钗、香菱二人手足无措。
要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