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第2/2页)
我也吃不惯面条,早上也没吃好。
刚才饿了,我已经告诉柳嫂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我在这儿吃了就完事。
要是晚上吃酒,可别让人管着我,我要尽情吃个够才罢休。
我以前在家里,能喝二三斤好惠泉酒呢。
如今学了唱戏,他们说怕坏嗓子,这几年都没闻到酒味了。
趁今天,我可要放开了吃。”
宝玉道:“这容易。”
正说着,只见柳家的果然派人送了一个盒子来。
小燕接过,揭开一看,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一大碗热气腾腾、碧绿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小燕把盒子放在桌上,去拿了小菜和碗筷过来,盛了一碗饭。
芳官说:
“这么油腻,谁吃这些东西。”
只把汤泡了饭吃了一碗,挑了两块腌鹅就不吃了。
宝玉闻着,倒觉得比平常的味道更好,就吃了一个卷酥,又让小燕也盛了半碗饭,泡着汤吃,觉得十分香甜可口。
小燕和芳官都笑了。
吃完后,小燕要把剩下的送回去。
宝玉说道:
“你吃了吧,要是不够,再要些来。”
小燕说道:
“不用要了,这就够了。
刚才麝月姐姐拿了两盘子点心给我们吃了,我再吃这个,足够了,不用再吃了。”
说着,就站在桌旁把东西都吃完了,还留下两个卷酥,说道:
“这个留着给我妈吃。
晚上要是吃酒,给我两碗酒喝就行了。”
宝玉笑道:
“你也爱喝酒?
等着咱们晚上痛痛快快喝一场。
你袭人姐姐和晴雯姐姐酒量也不错,只是平时不好意思喝。
趁今天大家都放开了。
还有一件事,我本来想着嘱咐你,结果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
以后芳官都要你照顾,她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提醒她,袭人照应不过来这么多人。”
小燕说道:
“我都知道,你不用担心。
只是五儿怎么办呢?”
宝玉说道:
“你跟柳家的说,明天直接让她进来吧,等我跟她们说一声就行了。”
芳官听了,笑道:
“这倒是正事。”
小燕又叫两个小丫头进来,伺候洗手、倒茶,自己收拾了餐具,交给婆子,也洗了手,就去找柳家的了,这里暂且不表。
宝玉便出来,仍旧往红香圃去找姐妹们,芳官在后面拿着巾扇跟着。
刚出了院门,只见袭人、晴雯二人手挽手回来了。
宝玉问道:
“你们去做什么了?”
袭人说道:
“饭已经摆好了,等你去吃饭呢。”
宝玉便笑着把刚才吃饭的事告诉了她们俩。
袭人笑道:
“我说你就像猫儿吃食,闻到香味就来劲。
隔着锅的饭就是香。
虽然这样,你也该上去陪陪她们,多少应个景。”
晴雯用手指戳了戳芳官的额头,说道:
“你就是个小妖精,什么时候跑过去吃饭的,你们俩怎么就约好了?
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袭人笑道:
“不过是碰巧遇到的,说约好那是没有的事。”
晴雯说道:
“既然这样,那我们都没用了。
明天我们都走了,让芳官一个人伺候你就够了。”
袭人笑道:
“我们都走了行,你可走不得。”
晴雯说道:
“我第一个要走,我又懒又笨,性子又不好,还没用。”
袭人笑道:
“要是那孔雀褂子再烧个窟窿,你走了,谁会补呢?
你别跟我装模作样的,我让你做点什么,你懒得出奇,针线都不碰。
反正都是他的事,你就都不肯做。
怎么我才走了几天,你就病得要死要活的,一夜不顾性命地给他把衣服补出来了,这又是什么缘故?
你倒是说话呀!
别光装傻,跟我笑,这可没用。”
大家说着,来到厅上。
薛姨妈也来了。
大家按顺序坐下吃饭。
宝玉只用茶泡了半碗饭,应付一下而已。
不一会儿吃完饭,大家喝茶聊天,又随意说笑起来。
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四五个人,在园子里玩了一圈,采了些花草兜着,坐在花草堆里斗草。
这个说:“我有观音柳。”
那个说:“我有罗汉松。”
另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
这个又说:“我有美人蕉。”
这个说:“我有星星翠。”那个说:“我有月月红。”
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里的牡丹花。”
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
荳官便说:“我有罚她,又在那里私相传递呢。”
哄得众人都知道了,连忙又罚了一杯,气得湘云拿筷子敲黛玉的手。
于是罚了香菱一杯。
下一轮是宝钗和探春对了点子。
探春便覆了一个“人”字。
宝钗笑道:
“这个‘人’字太宽泛了。”
探春笑道:“添一个字,两覆一射,就不宽泛了。”
说着,便又说了一个“窗”字。
宝钗一想,因见席上有鸡,便射着她是用“鸡窗”“鸡人”二典了,因射了一个“埘”字。
探春知道她射着了,用的是“鸡栖于埘”的典,二人一笑,各饮一口门杯。
湘云等不及,早和宝玉“三”“五”乱叫,划起拳来。
那边尤氏和鸳鸯隔着席也“七”“八”乱叫划起来。
平儿、袭人也作了一对划拳,叮叮当当,只听得腕上的镯子响。
一时湘云赢了宝玉,袭人赢了平儿,尤氏赢了鸳鸯,三个人要行酒底酒面,湘云便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
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
众人听了,都笑说:
“惟有她的令也比人唠叨,倒也有意思。”
便催宝玉快说。
宝玉笑道:
“谁说过这个,也等想一想儿。”
黛玉便道:
“你多喝一钟,我替你说。”
宝玉真个喝了酒,听黛玉说道:
“落霞与孤鹜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叫得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 。”
说得大家笑了,说道:“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
黛玉又拈了一个榛穰,说酒底道:
“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
令完,鸳鸯、袭人等皆说的是一句俗话,都带一个“寿”字的,这里就不多赘述了。
大家轮流乱划了一阵,这一轮上面湘云又和宝琴对了手,李纨和岫烟对了点子。
李纨便覆了一个“瓢”字,岫烟便射了一个“绿”字,二人会意,各饮一口。
湘云的拳却输了,请她说酒面、酒底。
宝琴笑道:“请君入瓮 。”
大家笑起来,说道:
“这个典用得当。”
湘云便说道:
“奔腾而澎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
说得众人都笑了,说道:
“好个胡诌到肠子都断了的!
怪道她出这个令,故意惹人笑。”
又听她说酒底。
湘云吃了酒,拣了一块鸭肉咬了一口,忽见碗内有半个鸭头,便拣了出来吃脑子 。
众人催她:
“别只顾吃,到底快说了。”
湘云便用筷子举着说道:
“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 ”
众人越发笑起来,引得晴雯、小螺、莺儿等一干人都走过来说:
“云姑娘会逗趣儿,拿我们取笑儿,快罚一杯才罢!
怎见得我们就该擦桂花油的?
倒得每人给一瓶子桂花油擦擦。”
黛玉笑道:
“他倒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怕连累着打盗窃的官司。”
众人没领会她的意思,宝玉却明白,忙低了头。
彩云心里有鬼,不觉红了脸。
宝钗忙暗暗地瞅了黛玉一眼。
黛玉自悔失言,原本是打趣宝玉的,却忘了会打趣到彩云,后悔不已,赶忙一顿行令划拳岔开了话题。
底下宝玉可巧和宝钗对了点子。
宝钗覆了一个“宝”字,宝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宝钗作戏,指自己所佩通灵玉而言,便笑道:
“姐姐拿我作雅谑,我却射着了。
说出来姐姐别恼,就是姐姐的讳‘钗’字就是了。”
众人道:“怎么解?”
宝玉道:“她说‘宝’,底下自然是‘玉’了。我射‘钗’字,旧诗曾有‘敲断玉钗红烛冷’,岂不射着了。”
湘云说道:“这用时事却使不得,两个人都该罚。”
香菱忙道:“不止时事,这也有出处。”
湘云道:“‘宝玉’二字并无出处,不过是春联上或有之,诗书纪载并无,算不得。”
香菱道:“前日我读岑嘉州五言律,现有一句说‘此乡多宝玉’,怎么你倒忘了?
后来又读李义山七言绝句,又有一句‘宝钗无日不生尘’,我还笑说她两个名字都原来在唐诗上呢。”
众人笑说:“这可问住了,快罚一杯。”
湘云无话,只得饮了。
大家又该对点的对点,划拳的划拳。这些人因贾母、王夫人不在家,没了管束,便任意取乐,呼三喝四,喊七叫八。
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十分热闹。
玩了一会,大家方起席散了一散,忽然不见了湘云,只当她到外头方便去了,一会就来,谁知越等越没了踪影,派人各处去找,哪里找得着。
接着林之孝家的同着几个老婆子来,一来生怕有正事需要呼唤,二来担心丫鬟们年轻,趁着王夫人不在家,不服探春等人的管束,肆意痛饮,失了体统,所以来看看有没有事。
探春见她们来了,便知道她们的来意,忙笑道:
“你们又不放心,来查我们来了。
我们没有多吃酒,不过是大家玩笑,把酒当作个引子,妈妈们别担心。”
李纨、尤氏也都笑着说:
“你们歇着去罢,我们也不敢让她们多吃了。”
林之孝家的等人笑说:
“我们知道,连老太太叫姑娘们吃酒,姑娘们还不肯吃,何况太太们不在家,自然是玩罢了。
我们怕有事,来打听打听。
再者天变长了,姑娘们玩一会子还该吃些小点心。
平时又不大吃杂东西,如今喝了一两杯酒,若不多吃些东西,怕伤身体。”
探春笑道:
“妈妈们说得是,我们也正要吃呢。”
因回头命取点心来。两旁丫鬟们答应了,忙去传点心。
探春又笑着谦让:
“你们歇着去罢,或是到姨妈那里说说话儿去。
我们马上打发人送酒给你们喝。”
林之孝家的等人笑着回道:
“不敢领受了。”
又站了一会,才退了出来。
平儿摸着脸笑道:
“我的脸都热了,也不好意思见她们。
依我说竟收了罢,别惹她们再来,倒没意思了。”
探春笑道:
“不相干,横竖咱们不认真喝酒就罢了。”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地走来:
“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
众人听说,都笑道:
“快别吵嚷。”
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已经睡得香甜,四面芍药花飞了她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掉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哄哄地围着她,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
众人看了,又是喜爱,又是好笑,忙上来推唤搀扶。
湘云口内还在说酒令,嘟嘟囔囔地说:
“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
众人笑着推她说道:
“快醒醒儿吃饭去,这潮凳上还睡出病来呢。”
湘云慢慢睁开眼睛,见了众人,低头看了一看自己,才知道自己醉了。
原本是来纳凉避静的,没想到因为多罚了两杯酒,身体娇弱受不了,便睡着了,心里反倒觉得羞愧。
连忙起身,挣扎着和大家一起来到红香圃中,漱了口,又喝了两盏浓茶。
探春急忙命人将醒酒石拿来给她含在口中,又让她喝了一些酸汤,这才觉得好了些。
当下又选了几样果菜给凤姐送去,凤姐儿也送了几样来。
宝钗等吃过点心,大家也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也有在外观花的,也有扶栏观鱼的,各自随意,说笑不停。探春便和宝琴下棋,宝钗、岫烟在一旁观局。
黛玉和宝玉在一簇花下小声说着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只见林之孝家的和一群女人带了一个媳妇进来。
那媳妇愁眉苦脸,也不敢进厅,只到了阶下,便朝上跪下了,磕头磕得砰砰响。
探春因为一块棋受到攻击,算来算去只能做两个眼,便放弃了一些官着,两眼只盯着棋盘,一只手却伸在盒子里,只管抓弄棋子思考,林之孝家的站了半天,因为回头要茶时,才看见,问道:
“什么事?”
林之孝家的便指着那媳妇说道:
“这是四姑娘屋里的小丫头彩儿的娘,现在是园子里伺候的人。
嘴很不老实,刚才是我听见了,问她,她说的话都不敢回禀姑娘,这样的人得撵出去才是。”
探春说道:
“怎么不回大奶奶?”
林之孝家的说道:
“方才大奶奶都往厅上姨太太处去了,我迎面碰见,已经回明白了,她让我来回姑娘。”
探春说道:
“怎么不回二奶奶?”
平儿说道:
“不回去也罢,我回去说一声就是了。”
探春点点头说道:
“既然这样,就把她撵出去,等太太来了,再做定夺。”
说毕,仍又下棋。
这林之孝家的带了那人出去,暂且不提。
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远远地领会着彼此的意思。
黛玉便说道:
“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伶俐人。
虽然叫她管些事,倒也一步儿不肯多走。
换了差不多的人,早就作威作福了。”
宝玉说道:
“你不知道呢。
你生病的时候,她干了好几件事。
这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根草也不行了。
还处理了几件事,单单拿我和凤姐姐作例子,来约束别人。
她可是心里最有算计的人,岂止是伶俐而已!”
黛玉说道:
“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铺张浪费了。
我虽不管事,心里常常闲了,替你们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节省,以后必定难以为继。”
宝玉笑道:
“不管以后怎么样,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
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找宝钗说笑去了。
宝玉正欲走时,只见袭人走来,手里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放着两盅新茶,因问:
“她往哪去了?
我见你们两个半日没吃茶,特意倒了两盅来,她又走了。”
宝玉说道:
“那不是她,你给她送去。”
说着自己拿了一盅。
袭人便送了那盅去,偏巧宝钗和她在一起,只得一盅茶,便说道:
“哪位渴了哪位先接了,我再倒去。”
宝钗笑道:
“我倒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够了。”
说着先拿起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递给黛玉。
袭人笑道:
“我再倒去。”
黛玉笑道:
“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许我多吃茶,这半盅尽够了,难为你想得周到。”
说毕饮干,将杯放下。
袭人又来接宝玉的。
宝玉问道:
“这半日没见芳官,她在哪里呢?”
袭人四周看了看,说道:
“刚才还在这里几个人斗草的,这会子不见了。”
宝玉听说,便急忙回到房中,果然见芳官面向里睡在床上。
宝玉推他说道:
“快别睡觉,咱们外头玩去,一会儿好吃饭。”
芳官说道:
“你们吃酒不理我,让我闷了半日,可不就来睡觉罢了。”
宝玉拉了她起来,笑道:
“咱们晚上家里再吃,回来我叫袭人姐姐带你到桌上吃饭,怎么样?”
芳官说道:
“藕官、蕊官都不上去,就我在那里,也不好。我也吃不惯那些面条子,早起也没好好吃。
刚才饿了,我已经告诉柳嫂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我在这里吃了就完事。
要是晚上吃酒,不许教人管着我,我要尽情吃个够才罢。
我以前在家里,能喝二三斤好惠泉酒呢。
如今学了这劳什子,他们说怕坏嗓子,这几年都没闻到酒味了。
趁今天,我可得开个荤了。”
宝玉说道:“这个容易。”
说着,只见柳家的果然派人送了一个盒子来。
小燕接着打开,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又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以及一大碗热腾腾、碧莹莹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小燕放在桌上,走去拿了小菜和碗筷过来,拨了一碗饭。
芳官便说道:
“油腻腻的,谁吃这些东西。”
只将汤泡饭吃了一碗,挑了两块腌鹅就不吃了。
宝玉闻着,倒觉得比往常的味道更好些,就吃了一个卷酥,又让小燕也拨了半碗饭,泡汤一吃,十分香甜可口。
小燕和芳官都笑了。
吃毕,小燕便要把剩下的交回去。
宝玉说道:
“你吃了罢,要是不够,再要些来。”
小燕说道:
“不用要,这就够了。
方才麝月姐姐拿了两盘子点心给我们吃了,我再吃了这个,足够了,不用再吃了。”
说着,便站在桌旁一口气吃完,又留下两个卷酥,说道:
“这个留着给我妈吃。
晚上要吃酒,给我两碗酒吃就是了。”
宝玉笑道:
“你也爱吃酒?
等着咱们晚上痛喝一阵。
你袭人姐姐和晴雯姐姐酒量也好,也想喝,只是平日里不好意思。
趁今天大家都放开了。
还有一件事,本来想着嘱咐你,我竟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
以后芳官全要你照看她,她要是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你提醒她,袭人照顾不过来这么多人。”
小燕说道:
“我都知道,都不用操心。
但只这五儿怎么办?”
宝玉说道:
“你和柳家的说去,明天直接叫她进来罢,等我告诉她们一声就完了。”
芳官听了,笑道:
“这倒是正事。”
小燕又叫两个小丫头进来,服侍洗手倒茶,自己收了餐具,交给婆子,也洗了手,便去找柳家的,这里就不多说了。
宝玉便出来,仍往红香圃找众姐妹,芳官在后面拿着巾扇。
刚出了院门,只见袭人、晴雯二人手挽手回来。
宝玉问道:
“你们做什么?”
袭人说道:
“摆下饭了,等你吃饭呢。”
宝玉便笑着把刚才吃饭的事,告诉了她俩。
袭人笑道:
“我说你是猫食,闻到香味就馋。
总觉得别人的东西好。
虽然这样,也该上去陪她们,多少应个景儿。”
晴雯用手指戳在芳官额头上,说道:
“你就是个小狐媚子,找个什么空儿跑了去吃饭,你们两个人怎么就约好了?
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儿。”
袭人笑道:
“不过是碰巧遇见了,说约好了可没有的事。”
晴雯说道:
“既然这样,要我们有什么用。
明天我们都走了,让芳官一个人,就够使唤了。”
袭人笑道:
“我们都走了行,你可走不得。”
晴雯说道:
“我是第一个要走的,又懒又笨,性子又不好,又没用。”
袭人笑道:
“要是那件孔雀褂子再烧个窟窿,你走了,谁会补呢?
你别跟我耍性子,我让你做个什么,你懒的针都不拿,线都不动。
又不是我自己的私活麻烦你,横竖都是他的事,你就都不肯做。
怎么我去了几天,你病得快死了,一夜连命都不顾,给他做了出来,这又是什么缘故?
你倒是说话呀!
别只装傻,跟我笑,这可当不了什么。”
大家说着,来到厅上。薛姨妈也来了。
大家按顺序坐下吃饭。宝玉只用茶泡了半碗饭,敷衍了事。
不一会儿吃完,大家喝茶聊天,又随意玩笑。
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四五个人,在园子里玩了一圈,大家采了些花草兜着,坐在花草堆里斗草。
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
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
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
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
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
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
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
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
荳官便说:“我有姐妹花。”
众人没了主意,香菱便说:“我有夫妻蕙。”
荳官说:“从没听说有个夫妻蕙。”
香菱说道:
“一箭一花为兰,一箭数花为蕙。
凡蕙有两枝,上下结花者为兄弟蕙,有并头结花者为夫妻蕙。
我这枝并头的,怎么不是?”
荳官没得说了,便起身笑道:
“依你说,要是这两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儿子蕙了。若两枝背面开的,就是仇人蕙了。
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
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 ”
香菱听了,红了脸,忙要起身拧他,笑骂道:
“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小蹄子!
满嘴里胡言乱语。
等我起来打不死你这小蹄子!”
荳官见她要扑过来,哪容她起身,便忙连身将她压倒。
回头笑着央告蕊官等:
“你们来!
帮着我拧她这爱胡诌的嘴。”
两个人滚在草地下。
众人拍手笑说:
“了不得了!
那是一洼子水,可惜污了她的新裙子了。”
荳官回头看了一看,果见旁边有一汪积雨,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污湿了,自己不好意思,忙夺了手跑了。
众人笑个不住,怕香菱拿她们出气,也都哄笑一散。
香菱起身低头一瞧,那裙上犹滴滴点点流下绿水来。
正恨骂不绝,可巧宝玉见她们斗草,也寻了些花草来凑趣,忽见众人跑了,只剩了香菱一个低头弄裙,因问:
“怎么散了?”
香菱便说:
“我有一枝夫妻蕙,她们不知道,反说我瞎编,因此闹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弄脏了。”
宝玉笑道:
“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
口内说,手内却真个拈着一枝并蒂菱花,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内。
香菱道:
“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这裙子!”
宝玉方低头一瞧,便“嗳呀”了一声,说道:
“怎么就拖在泥里了?
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经染。”
香菱说道:
“这是前儿琴姑娘带了来的。
姑娘做了一条,我做了一条,今儿才上身。”
宝玉跌脚叹道:
“若在你们家,一日糟蹋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
只是头一件,既系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才一件,她的尚好,你的先脏了,岂不辜负她的心!
二则姨妈老人家嘴碎,饶这么样,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糟蹋东西,不知惜福呢。
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要说个没完。”
香菱听了这话,却像说到了心坎儿上,反倒喜欢起来了 ,因笑道:
“就是这话了。我虽有几条新裙子,都不和这一样的,若有一样,赶着换了也就好了。过后再说。”
宝玉道:
“你快休动,只站着方好,不然连小衣儿、膝裤、鞋面都要拖脏。
我有个主意:
袭人上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她因有孝,如今也不穿。
竟送了你换下这个来,如何?”
香菱笑着摇头说:
“不好,她们倘或听见了,倒不好。”
宝玉说道:
“这怕什么。
等她孝满了,她爱什么,难道不许你送她别的不成?
你若这样,还是你素日为人了?
况且不是瞒人的事,只管告诉宝姐姐也可,只不过怕姨妈老人家生气罢了。”
香菱想了一想有理,便点头笑道:
“就是这样罢了,别辜负了你的心。
我等着你,千万叫她亲自送来才好。”
宝玉听了,喜欢非常,答应了,忙忙的回来。
一壁里低头心下暗算:
“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
因又想起上:
“日平儿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日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
一壁胡思乱想,来至房中,拉了袭人,细细告诉了她原故。
香菱之为人,无人不怜爱的。
袭人又本是个出手大方的,况与香菱素相交好,一闻此信,忙就开箱取了出来折好,随了宝玉来寻着香菱,见她还站在那里等呢。
袭人笑道:“我说你太淘气了,足的淘出个故事来才罢。”
香菱红了脸,笑道:
“多谢姐姐了,谁知那起促狭鬼使黑心!”
说着,接了裙子,展开一看,果然同自己的一样。
又命宝玉背过脸去,自己叉手向内解下来,将这条系上。
袭人说道:
“把这脏了的交与我拿回去,收拾了再给你送来。
你若拿回去,看见了也是要问的。”
香菱说道:
“好姐姐,你拿去不拘给那个妹妹罢。
我有了这个,不要它了。”
袭人说道:
“你倒大方得好。”
香菱忙又万福道谢,袭人拿了脏裙便走。
香菱见宝玉蹲在地下,将方才的夫妻蕙与并蒂菱用树枝儿抠了一个坑,先抓些落花来铺垫了,将这菱、蕙安放好,又将些落花来掩了,方撮土掩埋平服。
香菱拉他的手,笑道:
“这又叫做什么?
怪道人人说你惯会鬼鬼祟祟的作这使人肉麻的事。
你瞧瞧,你这手弄的泥乌苔滑的,还不快洗去。”
宝玉笑着,方起身走了去洗手,香菱也自走开。
二人已走远了数步,香菱复转身回来叫住宝玉。
宝玉不知有何话,扎着两只泥手,笑嘻嘻的转来问道:
“什么?”
香菱红脸,只顾笑。
因那边她的小丫头臻儿走来说:
“二姑娘等你说话呢。”
香菱方向宝玉道:
“裙子的事可别向你哥哥说才好。”
说毕,即转身走了。
宝玉笑道:
“可不我疯了?往虎口里探头儿去呢。”
说着,也回去洗手去了。
要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