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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1章 归乡记:没有父母的村庄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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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次梦回去世的父母,近日,终于借着探望病榻中的四叔娘的机会,携妻踏上了回乡的路。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明艳,骑着车却觉得有点冷冽,毕竟时节已经到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

老家的村庄并不远,离县城也就十里地,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只不过,这里已经成了没有父母的故乡。

我们穿过蜿蜒曲折的青石村巷,熟悉的院落就在眼前,只是,早已坍塌的厨房的断垣显得颓败。边上,却醒目地矗着一棵干枯而硬实的茅蒿,似乎在昭示着它夏日里曾经的勃发与繁盛。

我掏出钥匙,打开已经有点锈蚀的扣皮锁,推门走进堂屋,昏暗的光线下,只见灵桌上的父亲的遗像,依然目光如炬,威严却慈祥,正视着人,仿佛在迎接儿子的回来。妻子叫了一声“爸,妈,我们回来看你们了”,接着忙着找纸香。

我却径自推开里屋的门,从前的欢声笑语犹在眼前,如今只见房间空荡荡的,父亲坐过的轮椅孤零零的搁在墙边,那副双拐,寂寂的斜靠在墙角。

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积攒了一年的想念父母的情绪,就在这一刹那喷发而出,我的鼻子突然一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如泉涌,悲声呜咽起来。

我端过来两幅遗像,仔细擦拭着蒙尘,仿佛生怕他们看不清儿子的模样,不争气的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下来。

人们总是下意识的觉得,只要父母健在,哪怕年纪再大,他们似乎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们,子承父欢的天伦之情就永远不会消失。直至有一天,他们真的离开了我们,我们才真正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彻心扉的遗憾。

其实,父母就像一道帘,挡在我们与死亡之间,而今,他们走了,我们离那道坎似乎越来越近了。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我们年龄再大,从此也变成没有爹妈疼爱的孤儿。

父亲走了,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很突然,时间定格在2022年12月25日,农历腊月初三,甚至于我们兄弟仨,都没有给他老人家送个终!

那天,我们一家三口都发高烧,女儿前两天在从吉大回家的路上被感染了,妻子高烧不退,我呢症状轻点,开始两天也是米粒未进,这才又肌肉酸痛起来。

原本,我们打算痊愈后回去看望老家的父母。这天早上,大哥突然打来电话,说是老爷子快不行了。我一听,顿时一惊,心里一紧,犹如晴天霹雳,这噩耗来得太突然了。

一个多月前,母亲的生日,我们还回去吃了团圆饭,当时,父亲气色很好,高兴地给我们烧了饭,他还吃了一碗饭呢。以前,他老人家总是叨叨要活到一百岁,哪怕两年前摔折了腿,也是千叮咛万嘱咐我们要给他做手术治好,这才两个月不到啊,怎么可能?

我什么也顾不上,赶紧收拾了一下,一家三口往老家赶。行至院前,遇上脚步匆匆,神色沉郁的白岭岗老俵两口子,才知道父亲已经走了。本来他们是过来看望姨父姨母的,却碰上了这种农村人来说很忌讳的不吉利的事情。

我不禁悲从中来,跪倒在父亲已经冰凉的遗体旁,止不住的嚎啕大哭,肝胆俱裂。

我的父亲,那个年轻时勇猛果敢,刚烈暴躁,老来时却低眉顺从儿女的人,那个喜欢吃零食甚至跟孙女玩私藏零食游戏的人,那个大字识不了几个却喜欢戴着老花镜谈论国家大事的人,那个最注重养生,求生欲最强烈, “发誓”要活到一百岁的人,您怎么突然就这样走了啊!

儿子还没有见到您最后一面啊,儿子还没有接您去共享天年啊,儿子还没有听您讲述完自己经历的丰富的历史啊。您曾说,要活到一百岁,等到孙女大学毕业,找到工作,结婚生子,如今您溘然长逝,怎么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我们呢,怎不让我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大姐夫的提醒,暂时让我平复了一下悲伤。是的,人死为大,后事要紧,入土为安。我仔细端详了一下父亲的遗容,瘦槁的脸庞早已没有年轻时的英气逼人,唇鼻间有点发黑,胡茬却还硬挺着。

我赶紧端来热水,褪去父亲的衣裤,小心的帮他擦拭着身体。及至入殓,我按照农村的习俗,轻声呼唤着父亲,据说这样穿寿衣就顺利些。可是由于父亲双手扭曲,身躯挺拔沉重,所以特别费劲。即使天气严寒,我戴着口罩,汗珠却直往下掉。

反复试了几次,最后才成功,毕竟这种事我也是平生第一次做。农村的丧事很繁琐,这才是第一步呢,完成后,我才顾得上去另一间房,看望有点痴呆又耳背的老母亲。她歪着头,卷缩在藤椅里,靠在烤火桌上,已经意识不清,想必她根本不知道相携七十多年的老伴已经不在了吧。

父亲排行老二,自幼丧父,十二岁就开始掌犁耙。祖父年轻时外出谋生,事业未竟,却得了肺痨这种在当时医不好的不治之症。

回来时已咳血严重,病入膏肓,不久就撒手人寰。许是寡居的祖母觉得长子在外求学,三子正面临开蒙,父亲长得还算高大粗壮,所以就让才念书一年半载都不到的父亲辍学回家,挺立门柱。

二十岁那年,他八抬大轿迎娶了小两岁的头戴凤冠的母亲。母亲虽未裹小脚,但人长得娇小,她外公地主出生,家境早已没落,所以从小不甚能干,更不是风风火火,泼辣厉害的那种。她为人善良,性情温婉,与人无争,即便妯娌之间的争吵也总是落了下风。

那个年代,家里条件不好,由于兄姊较多,哪怕我是老幺,也患上了夜盲夜游症。只记得,即使是月圆的晚上,我依然视力模糊,小伙伴们都出屋开心的玩游戏捉迷藏,我只能呆坐在门楼的的长条凳上。

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最高兴的就数公社里轮流到各村播放露天电影了。往往天还没杀黑下来,开心的小伙伴们就争先恐后,早早地从家里搬出凳子,抢占观影效果最佳的位置,甚至会因此而大打出手。

其实呢,放来放去都是那几部耳熟能详的几乎可以背下台词的老电影,如《上甘岭》、《南征北战》、《霓虹灯下的哨兵》等等,只要看到八一电影制片厂那闪闪的红星的片头,小伙伴们最开心了。

有一次,江永一中播放《渡江侦察记》,我竟缠着村里的大人要跟着去,走的时候是傍晚,回来已经深夜了,途中要经过一个叫牛头坳的地方,我因为夜盲,看不清路,结果跌跌撞撞,摔了几个跟头,鼻青脸肿。

回家后挨父亲一顿臭骂,母亲不做声,心疼极了,流着泪去邻居家讨来了一小片猪肝,切几条缝,撒上盐,抹点油,放在热灶灰上面烤,等到冒热气后就给我熏眼睛,最后让我再慢慢吃下去。据说,这个是偏方,可以提高视力,减轻夜盲症的症状。

至于夜游症,我是不可能自知的,更不会后知后觉,都是听大人们事后唠闲嗑知道的。说有一次,孩子们大都睡得早,我也是,大人在门口纳凉,看到我突然从楼上摇摇晃晃下来,抓起堂屋里的一杆秤,挥舞着,嘴里喊着“吽吽吽”,就是赶牛的样子。一会又走进厨房,把还粘着饭粒的饭勺摔在八仙桌上,做出吃饭状。

他们早知道我有这毛病,也不理我,更不敢叫醒我。直到我叫累了,才颓然上楼再睡下。后来父母听一个下放在邻村的长沙知青王医生说,这个病不要紧,等长大了自然就好了,父母虽有些狐疑,可当时也没有法子,只是因此多少也宽了点心。果然,等我长大成人,记事了以后,再也没犯过这个病。

在我年少的记忆里,父亲身形高大,粗声大嗓,性格急躁,农活不顺时爱爆粗口。他39岁时,母亲生下了我,也算是老来得子。

印象中,在夏日的夜晚,他总是喜欢赤着膀子,下穿布裤,就是那种腰带缝有白条,上面却没有扣眼,要两边对折,收紧,再系上裤绳,裤腿很宽敞的旧式粗布裤子,摇着一把大蒲扇,坐在“关厢”(村主巷连接我家老宅前面,另一头没有出口的封闭的小巷,入口用木门关闭,这就是关厢)边的石凳上乘凉。

我是他的小儿子,喜欢摸着他浑圆有劲的因为常年劳作显得黑油透亮的粗壮臂膀,听他讲以前的故事。也因此多少养成了有点娇宠的毛病。只要父亲责骂了我,我就躲在外面不回家,即使夜黑了也不回来,让大人着急。

有一次晚上,前屋的邻居家里,队上正在开会,都是嘈嘈嚷嚷记工分的事,必然闹到半夜。邻居大娘有事上楼了,我因为挨了骂就躲在楼梯的暗道里,她下楼时突然看到我这个黑影,吓得惊叫起来。

众人发现是我后,引得一阵哄堂大笑。父亲是村干部,急得又羞又恼,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拖回屋,一阵暴打,从此我再也不敢玩失踪了。

父亲一生坎坷,经历颇丰,也辛劳了一辈子。年轻那会做过排工。当时江永至道州尚未修通公路,运送大宗货物只能靠撑排溯潇水而下,那可是相当凶险的工作。早年还当过小公社的乡长,算是吃上了皇粮。可惜那个年代,即便这样,家里依然入不敷出,经济拮据。

那会的干部,收入很低很低,就是一个月的工资仅仅只购买一只母鸡。加上父亲识字不多,顶多算半个文盲,那时,行政单位也在施行精减人员,鼓励公职人员回乡劳动。

父亲心眼急,甚至连回乡证手续都没办理,直接就回老家务农了。以至于多年后组织上落实政策,由于年代久远,查无实据,终也没有恢复工作岗位。想必,这应该是他老人家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吧。

回乡后,他当了几十年的村干部,也做了一辈子地地道道的农民。可以说,我国解放后农村发生的所有巨大的变革,他是亲历者,也可以说是部活历史。

记得几年前回家看望他们,他最喜欢看当时正在播出的由老戏骨陈宝国领衔主演的电视连续剧《老农民》,只因为那就是活脱脱的他历经的事,勾起了他的回忆,仿佛他又回到了从前。

父亲最高光的时刻,应该是大跃进时期代表县上去北京出席一个交流观光的会议,作为一个农村人,那真是无限的荣光。哪怕后来我们兄弟仨都先后走上了工作岗位,吃上了公家粮,也没有这么风光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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