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公主之言 (第2/2页)
“门下省没有公主主政,还谈什么掌机要、议国政、审诏令、签章奏啊?每每都是永安公主自己拿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直接去御前用玺!但凡门下省说两句与永安公主意见不和的话,陛下倒也不责难什么,永安公主便开始无理取闹!”
“哼……微臣听说,中书省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魏皇后和永安公主安插进去的那帮废物,别说是起草诏书了,读政令都读不顺!据说呀,中书省府衙中积压的案牍,已经堆到院子里去了。”
镇国公主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抱怨,心中也不置可否。任由局面发展下去,蜀王一定会出手夺了三哥的皇位。父皇的话,她还记得很清楚,蜀王坐上皇位,她自己福祸难料。这些年,越是观察蜀王,她越是觉得知子莫若父。
可是,出手干政的话,她倒不担心夺不回来昔日的权柄。唯独担心,蜀王当日威胁她释权的那番话,会成真。
(回忆)蜀王:“你重出朝堂之日,就是吴崇手中的箭射向你之时。”
想到这些,镇国公主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什么,问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蜀王是有意放任朝堂混乱的?由着陛下纵容妻女,由着跳梁小丑们惹怒百官……”
“有几分公主说的这个味道!”
“公主不提,微臣倒不觉得。公主如此一说,微臣越想越是!”
阿标进书房,打断了诸臣纷繁的思绪:“公主,大人们……宴堂上众官员已经陆续就坐,只等着各位开宴了。”
镇国公主领着心腹重臣们往宴堂走时,其中一位年长的还不忘打趣阿标:“我说,你小子福气颇深!诺大一座公主府,妙趣横生的慕容府,恍如仙境的醉花荫,都归你小子享用了啊!”
阿标自十几岁给公主当贴身侍卫起,便经常被这老臣打趣,早已习惯,趁机幽幽埋怨道:“大人以为是享福吗?得听两位主子差遣,得听南北两路风向,得观东西两边天色。呵呵……苦不堪言……苦不堪言……”
镇国公主知道他这是在暗讽昨晚花魁的事情,腰间解下一枚金钥匙,笑道:“拿去吧……本宫的酒窖……从明天起,就是你的了!”
老臣感慨:“公主的酒窖那可不比紫微宫里的差!老夫也只有幸进去过两次!叹为观止啊!公主竟也舍得不要了?”
镇国公主面露羞涩,柔声说道:“慕容晓晓,不让我多饮酒……三五日,也才给饮一壶……”
众人酸得腮帮子发胀。
席间,镇国公主肆意享受着无呆雁管束、无呆雁白眼、无呆雁唠叨的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列坐于左右两侧的五十余名大小官员,兴致正高时,镇国公主举杯道:“在座的诸位大臣,都是政变有功之人。慕容相离开时,虽办妥了诸位的升迁、赏功事宜,但毕竟事发突然,诸位的前程多多少少都受了我俩连累。
今天叫诸位前来,一是我俩给大家赔个不是,望大家原谅我俩的各种不周到之处。二是希望中书省、门下省、公主府幕僚,能够在朝堂上相互提携,同进同退,齐心协力保住社稷安稳。
本宫……并没有重回朝堂的打算,但依旧是享受着大殷朝最高俸禄的镇国公主,陛下也始终未收走本宫开府参政的资格。若江山再度蒙尘,这宴堂中的所有人,包括本宫,身家性命、宗族荣辱,都会随之悬于断崖之上。”
听到这里,臣子们纷纷想起了三十年前的关西门阀世家们,二十年前的太子党们,十年前的李炯党们,五年前的吴氏子侄们,一年前的两章兄弟们。每一派,都如日中天过,却终究都挨不住绞肉吸血的权利旋涡。
镇国公主继续道:“本宫知道,下边坐着的诸位大臣中,有人已经投靠了安国蜀王,有人已经投靠了魏府。本宫也不怪你们。良禽择木而栖,如今本宫这里已经不再是梧桐树。接下来本宫所言,请你们务必带给自家主子听。本宫……并没有重回朝堂的打算,除非有人想让江山异姓!”
众人先是怔住,燕王黎经等肱骨老臣率先明白了镇国公主的意思,率众人齐呼:“谨记公主之言……谨记公主之言……谨记公主之言……”
子时的打更声响起。
公主府内,镇国公主洗去铅华、卸掉钗环、拆开高髻,对自己没有应声回朝重操权柄的决定,有几分不安,拿不准是对是错。对吴崇刻意躲闪自己,有几分失落,拿不准他的恨意是越发浓烈,还是逐渐淡薄。
紫微宫里,殷瑞宗鼾声四起。魏皇后听着眼线奏报今晚公主府宴饮的情况,好生羡慕镇国公主的一呼百应。这种气派,这种风采,满足了她对权力的所有幻想。既然镇国公主再度当众宣布了自己不准备重回朝堂,那魏皇后便觉得自己无需再仔细琢磨“江山蒙尘”“江山异姓”这些话了。
安国蜀王府中,黎命长向父亲责怪着镇国公主国丧期间饮酒作乐的大不敬之罪。蜀王只捻着胡子笑了笑:“以茵儿对母亲的嗔恨之心,今日未奏乐、未起舞,已经算顾虑国丧了!她这一番话,即敲打了魏府,又敲打了咱们!看来……她就算置身山野,就算不问朝政,在百官们眼中,号召力也依旧比咱们强啊!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位极人臣十余载的慕容晓晓!哼……一个镇国公主,一个巾帼宰相,联起手来,连母亲的皇权都如同探囊取物啊!”
北线府兵大营内,吴崇带着满头黄豆大小的汗珠,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到桌边找水喝。他时不时便要重复上一次这个噩梦,师父飞出的颅骨,师父迸溅的脑浆,母亲拉满的重弓,母亲射出的羽箭,还有那只他和师父追丢了的鹿。
嗖……
嗖……
嗖……
吴崇在黑夜笼罩中的校场上,一次又一次瞄准着火盆旁的草靶子,把它们想象成母亲,想象成那匹鹿。搭箭、开弓、瞄准、松弦。直到靶子被射烂,直到他双臂酸胀、双目模糊,才能回房安然入睡。
有的时候,吴崇也会梦见师父教他读经史子集,给他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给他讲“克己复礼”,给他讲“行贤而去自贤之心”。这些梦,算得上是吴崇的美梦。美梦中笑得越是开心豁达,噩梦醒来后,吴崇就越是恨得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