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宋江初会时文彬 (第2/2页)
“除非什么?”天子听蔡京话有迟疑,问道。
“除非西军灭夏、修建垦岳二者只择其一,国库才有余钱招募流民中的青壮。”
徽宗皇帝沉思道:“西军灭夏,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然数年前功尽弃;修建垦岳,是为修道,以求国家风调雨顺,自己修得长生不老之术,更不能停。既然不能节流,那只能开源,可是来钱的法子就那么些,这蔡京虽是理财能手,但也黔驴技穷。然而匪却是非剿不可,龙虎山张天师道行高深,计策必定可行,就怕不够周全……”
蔡京见徽宗皇帝思索不定,进言道:“此事大半是军事,可着枢府一问。”蔡京一向是有宰相的城府,没有宰相的气度。他说这话,可不是什么一心为国,而是为了万一事有不成,好推卸责任给枢密院。
“好,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徽宗皇帝夸赞蔡京一句,随即吩咐一个随侍身边的小黄门道:“快,速去传童枢密。”
这童枢密便是大名鼎鼎的一代权宦童贯,乃开封人氏,性巧媚。初任供奉官,在杭州为徽宗搜括书画奇巧,助蔡京为相。蔡京后来推荐他为西北监军,积功领枢密院事,权倾内外,时称蔡京为“公相”,称他为“媪相”。
须臾,童贯来到,徽宗皇帝问道:“童枢密,你能征善战,执掌枢密,也来议一议。都说剿匪难,到底难在何处?”
“土匪有两种,一种白天耕作劳苦,对上孝顺父母对下呵护妻儿,乍一看是十成的良民。到了晚上,就约上几个亲朋好友,掏出藏匿的刀枪,找个僻静处开始劫道。遇有走夜路的客商,无论有无财物,一律杀死,为的是不留活口,以免后患。劫到的财物一律平分,补充家用。这种土匪极难发现,心狠手辣不计后果。他们生下来那天起就这样生活,只认为这是正常的营生。他们即使发了大财也不动声色,照样衣衫褴褛的扛着锄头种地,很难抓住他们的把柄。另一种土匪,成群结伙,啸聚山林,打家劫舍,骚扰地方,严重的时候可能动摇社稷。他们内部等级森严,分工有序,各负其责。这第一种土匪剿是剿不尽的,只能慢慢行教化之功,但他们危害并不大。官家所说的剿匪,说的是第二种么?”
“正是这种。”
“微臣愚见,征剿这种土匪首难在于“流”字。他们往往飘忽不定,大军去时,散之为民,大军走时,复聚之为匪;若不以大军征剿,又战之不下。其次,他们多在穷山恶水处,本地出产贫瘠——若是出产丰盛,也不会有那么多强盗——只能从外运输粮秣。然而官家想想,穷山恶水又能有什么好路?那里道路大多难行,大军转运不便。再次在人,若以本地军士征战,难免有人与强盗暗通曲款,走露风声;若朝廷从别处调集客军,地理不熟,水土不服,战力先去一半。”童贯不愧是领过兵的,说起来头头是道。
“太宗时,川中王小波和李顺造反,一开始也是征剿不下,其后他们占了富饶州县,便失了前两点,最后为大军所灭。”蔡京补充道。
“这便如一群鸟雀,如果四散林中,即便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逐一射杀,也耗时费力,而且难免有漏网之鱼。但若全都进了一个笼子,一个幼童一把火就可以烧个干干净净。”童贯打比方道。
徽宗皇帝心道:“一人智短,三人智长。此二人所言与朕虑之相仿,可见张天师之策可行。只是张天师也有言,这卧底之事,重在机密,此事需新设一衙门。”
徽宗皇帝决心既定,便从内藏库拨出款项,秘密设立职方司衙门,四处选用得力人手作为卧底,准备打进各处山头,这宋江便是卧底之一。
宋江表字公明,家中排行第三,乃济州郓城县宋家村人氏。因面黑身矮,人都唤他叫黑宋江。他母亲早丧,上面只有父亲在堂;下有一个兄弟,唤做铁扇子宋清,和他父亲宋太公在村中务农,靠些田园过活。他平日打熬力气,身强体壮,等闲十来个人近身不得。
宋江在郓城县衙原本只是个抄事房的抄手,专事抄写布告等公文。他骨子里是个求上进不择手段的,只是苦于小吏身份,没有出头之日。恰恰如此,被职方司的暗探相中,明面上助他得了押司之位,暗中让他领了官府卧底的职役。宋江原本就是个精细人物,得了这个机会,做的刀笔精通,吏道纯熟,凭着职方司给的方便,投上官所好,急僚属所难,没多久便成了县衙的红人。
这押司听起来毫不起眼,不过是个胥吏,但在一县之地,可是非同小可。知县别看不大,但在自己管辖地能算得上‘土皇帝’,而押司们负责征收税赋、整理案卷等衙门事务,堪如一品大员。就算有职方司的助力,宋江能够做稳押司之位,的确是有几分真能耐。
然而真要上山落草,开始行卧底的勾当,宋江有些胆怯,毕竟这有掉脑袋的风险,不是什么好玩的,因此一直拖着就是不去。职方司三番五次催他落草,他都是百般推托,只道职方司远在汴京,天高皇帝远,不造反也没人管。没成想职方司终于忍耐不住,派了天字房的供奉时文彬来,弄了个骑虎难下。
那公文中把宋江大加申饬,只看得宋江冷汗涟涟。宋江边看边想,脑子转了两转,想出一个主意来。
宋江有了主意,心下登时不慌,动作也沉稳了很多。他慢条斯理的叠好公文放在靴中,对时文彬道:“供奉来的可正巧,这两日卧底之事已大有进展,我正要向汴京行文,可巧供奉就来了。”
时文彬惜字如金,冷笑道:“哦?若我不来,想必就没进展了?”
“在下明面上只是郓城这么一个下县的押司,江湖名声不显,而且技击之术低微,更兼势单力薄,没有助力。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如今之计,宋某思来想去,只能徐徐图之。”
“如何徐徐图之?”
“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第一桩事便是我须得有些江湖名声,四处结交好汉,这样不管去哪些山头落草,都能坐上把交椅,才能集中匪患;不然贸然落草,去那等小山头不过做个小喽啰,人微言轻,济不的什么事;第二桩事,山东自古民风彪悍,习武之人众多,须得职方司派些精通技击之人到山东诸山头卧底协助,否则,仅靠区区宋江本领,万难成事。”
时文彬听了,沉思半晌道:“职方司加派人手之事待我回汴京向上司禀报,想来不是什么难事。至于你的江湖名声,却要如何?”
“财聚人散,人散财散;财散人聚,人聚财聚。此事别无良策,唯有仗义疏财耳。”
“原来还是张手要钱!”时文彬心中暗骂。不过这时文彬也有自己私心:职方司若是拨给宋江银钱,少不得经他过一道手,其中大有油水可捞。除此之外,这宋江的谋划,听上去颇为圆满,至少足够应付上峰。
时文彬道:“你说的甚有道理,银钱之事我这便可允诺你,你放手干便是。唯独技击高手,待我回汴京再设法让职方司派来——郓城此地可有甚风流名胜?”
宋江不得不识趣,陪时文彬在郓城花天酒地了几天,又塞了几锭大银,时文彬这才心满意足踏上回汴京的路。
这时文彬虽然贪腐,却是个能办事的。宋江自那之后不久,就得了源源不断的银钱。无钱汉子难,有钱男子汉,宋江这大把银钱洒下去,端的是结识不少江湖上好汉;但凡有人来投奔他的,不管高低,无有不纳,便留在庄上馆中,终日追陪,并无厌倦;若要起身,尽力资助,人道是挥金似士!别人问他求钱物,亦不推托;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难解纷,只是周全人性命,又时常散棺施药,修桥补路,济人贫苦,急人之急,扶人之困。
这里诸多故事不提,单说时文彬回汴京之事,且见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