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了结 (第2/2页)
荆夜兰蓦地瞪大了双眼。
“你……还未承认你所做过的事,”荆夜兰好似僵了,走向白煜的一步步,变得十分迟缓,“你还未告诉我你为何算计我,你还未告诉师妹,告诉师父,你当初是如何污蔑我,毁我名誉,断我前程……”
等她终于走到白煜跟前,先前木然的模样蓦地变成了歇斯底里,她推开程若欢,一把抢过白煜的身子,用力抖动着:“你给我起来!立刻起来!你告诉我,你害我作甚?我还要等你承认这一切,亲手了结你性命,你怎能抢了先机,怎能又死一次?你给我起来,给我……给我……”
“师父!”沈茹薇见荆夜兰脸色越来越白,立刻奔上前去拦着她,道,“师父你别这样……”
荆夜兰双瞳变得僵硬,渐渐溢出怨毒,她直勾勾盯着白煜的脸,却因浑身脱力而连带着白煜的尸体跪倒在地,她渐渐骂不出声,口中只有沙哑的两个字,歇斯底里地不断重复:“起来!起来!起来……”
“师父……”沈茹薇欲哭无泪,只能紧紧拥着她。
“起来……起来……”荆夜兰喊着喊着,空洞的双瞳渐渐盈满泪光,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不再念叨这两个字,而是沉默了好长一阵,说道,“不是我逼死你,而是你……非要逼死我吗?”
她松开了拉扯着白煜衣襟的手,缓缓站起身来,转身走向门口,沈茹薇即刻起身追赶,却被她一把推了回来,便只能在她身后喊道:“纵使他不承认,师祖也已经相信了你说的话,师父……”
“可是,这天底下,还有谁会知道,我由始至终,都是清清白白?”荆夜兰的声音沙哑,几乎已没了人间的烟火气。
沈茹薇听罢喉头一梗。
的确,当年白煜散布的谣言,已将他编造出的谎言,变成了所有江湖人眼中的真相。
谁会相信一个失了贞的女人?
一个自甘堕落,便失了为人的资格的女人。
白煜许是知道,这一劫再也躲不过,所以选择了万无一失的方式逃避,那就是带着过去的真相,永堕地狱。
沈茹薇看着荆夜兰的背影,唇角的苦涩逐渐扩大,渐渐裹入笑中,笑着笑着,眼里便溢出泪来,覆了满脸。
苦等多年,却是重蹈覆辙。
即使白煜仍是假死,又能如何?总之世人只会认定,女人永远只会为情所困。
而男人顶天立地,生是大侠,死也一样。
几瓣飞花飘落,触碰到荆夜兰单薄的身子,那具仿佛干枯了的躯壳便如朽木一般,忽然倾斜,倒地。
裙摆被风吹开,在地上铺成了一个完整的圆。荆夜兰就倒在这个圆的中央,缓缓阖上双目。
沈茹薇立刻起身冲出房门,却在即将到达荆夜兰身旁的那一刻重重摔倒在地……
梦里本空茫无垠的黑,变得如水面般粼粼,许多古怪的颜色零散洒落在黑暗中,交替闪烁出让人叫不出颜色的光泽。
沈茹薇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几乎窒息,她仿佛听到了八年多前,被吴少钧拖入房中之后,门外的姐姐用身子撞门的声音,又仿佛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被路人指指点点,而那些路人之中,甚至还混入了两张熟悉的脸孔,一个是苏易,一个是柳华音。
沈茹薇只觉背脊发凉,立刻睁眼坐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守在卧榻边的程若欢立刻伸出一只手,将她冒着冷汗的手握住,关切问道:“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沈茹薇脑中闪过昏迷前的情形,连忙问道,“我师父呢?”
程若欢摇摇头,一脸沉重:“她能坚持回到这里,已实属不易……强弩之末,纵是柳医师在,也无力回天。”
“那……白煜的事情……”
“也就那样了……”程若欢道,“师父震怒,直接拍碎了白师兄的肋骨,就算他是假死,这次也真的死透了。”
“可是……”
“师父联络过唐掌门,想为师姐正名,唐掌门在那些名门正派之中,算说得上话的,师姐所蒙之冤,也总算能够洗刷干净了。”程若欢垂眼,叹道,“你高热未退,又受了刺激,都睡了好几天了……”
沈茹薇仔细打量着屋内四角,突然蹙起眉来:“萧璧凌呢?”
“这个……小师妹……”
“他人呢?”沈茹薇盯住程若欢的眸子,问道,“他现在神志不清,除了我一个人都不认得,怎么会好几天都不见人?”
“也没有好几天,只是你睡了好几天,他也不过就是昨天才……”程若欢被她套话套漏了嘴,说了一半便连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才什么?”沈茹薇蹙眉,追问道,“难道他也……”
“没没没,”程若欢连忙摆手,打消她的猜测,“只是昏厥,命还在。”
沈茹薇听完,怔怔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露出一脸自嘲的表情,向后仰倒,靠上冰冷的墙面:“我多半命中注定就是个孤家寡人,家人,师父……甚至男人,一个都留不住命。”
“也别这么说,”程若欢握住她的手,道,“男人可以换。”
“若是换了又死呢?”沈茹薇摇头苦笑。
“哪有那么邪乎?”程若欢摇摇手指,道,“你看沈轩活得那么好,就该知道你不会克人性命。”
“沈轩不是也同样生死不明了吗?”沈茹薇摇头,道,“时间过去这么久,也没几件事能有进展……我比我所想象的,还要无用。”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程若欢不解道,“怎么突然开始自责了?”
沈茹薇摇摇头,一言不发。
如今的她,整个人瞧着都十分颓丧,毫无生气,又并不像是大病过的缘故。
“仔细想想,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你没经历过的,”程若欢道,“有些事,我恐怕……的确做不到感同身受,可是……可是你别无选择,除了面对,没有第二条路,你说呢?”
沈茹薇看了看她,沉默良久,方点了点头。
“不过你昏迷这几天,我们倒是发现了一件事,”程若欢道,“师姐传给你的内力,你所用到的,十分有限,而剩下的,还有极大一部分尚未发掘。”
“还有吗?”沈茹薇不解。
“我不确定……因为听了你之前被鬼烛下药的事,柳医师找出了配方,说是可能,那种药,也催发了你的内力,”程若欢道,“你想想,如果,你能变得比现在更强,那么之前所有无法进展之事,是否还可能会有转机?”
“可我要怎么做?”沈茹薇摇头,越发不解。
“你是不是傻?”程若欢重重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道,“这是哪?”
“云梦山。”
“云梦山里的哪啊?孤城派,鬼谷洞,你是孤城派的门人啊!师父她老人家健在呢!”
“你是说……”
“你好好在山上待些时日,一来好好练功,二来,柳医师也有时间继续提炼断尘散的解药,你需要的不是否定自己,也不是一蹶不振,而是时间。”
沈茹薇身形微微一滞,过了一会儿,转而露出了释然笑意。
这一路艰险来得频繁,竟差点让她忘了自己是谁。
而到了此刻,她也总算可以稍稍喘息几口。
“我先去看看老萧。”沈茹薇翻身下榻,在程若欢的看护下走出房门。
还有两日便是小暑,正是六月初,门前荷塘里的花苞也越来越多,沈茹薇绕过荷塘,到了萧璧凌所在的客房门外,却并不进去,只是隔半开的窗望着其中的情形。
萧璧凌躺在卧榻之上,面容苍白,几乎看不见血色,柳华音刚好坐在一旁给他诊脉,阳光透过窗,照在他面颊之上,那张只剩严肃的面容,看得沈茹薇心下不免微微发颤。
沈茹薇唇齿微微一动,心下不由又添了几分惆怅。
“会有转机的,”程若欢拍了拍她肩膀,道,“想要所向披靡,先得学会把手里的刀拿稳了。”
“我的刀……”沈茹薇苦笑摇头。
“我带你去见师父。”
程若欢说着,便拉着她朝庭院正中走去,却刚好看见端着药走来的高昱、成碧涵二人。
“谷雨姑娘你醒啦?”成碧涵有些激动地小跑几步上前说道,“真好……如此一来,大家也都能放心了。”
“这些日子,都是你们在照顾他吗?”沈茹薇不觉叹了一声,“真是劳烦了。”
“别这么说,”高昱忙道,“此事正是我职责所在,大公子也派人传了消息过来,让我安心留在二公子身边,好生照料。”
“那成姑娘的事,岂非要耽搁了?”沈茹薇微微蹙眉。
“萧公子受奸人所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更何况,这里很好啊,”成碧涵笑靥如花,“我不想做的事,总算不会再有人逼我了。”
沈茹薇听罢莞尔,心下却仍是苦闷的。
她同程若欢到了正厅,在那儿,天琊与黎蔓菁相对而坐,似乎正在交谈些什么。
“身子可好些了?”黎蔓菁见了沈茹薇,便即站起身来。
沈茹薇没有应答,而是面对着她与天琊二人深深跪倒在地,前额叩及地面,泪流不止。
“这是作甚?”黎蔓菁连忙上前搀扶。
“徒孙……行事不周,以致事态演变至此,着实愧对师父与师祖。”沈茹薇含泪道。
“人各有命,错不在你。”黎蔓菁叹道,“兰儿的事,至此便算过去了,往后便不要再提起了。”言罢,便示意程若欢将她扶起,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丫头,我带你去看看兰儿罢……”天琊忽然发话。
沈茹薇刚被程若欢搀扶起身,听到这话,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
荆夜兰就葬在后山的一块平地上,墓边不远处栽着新木。沈茹薇瞧见了墓碑上荆夜兰的名字,便跪倒下去,深深叩首。
她甚少流泪,适才哭过一次,这时已不会哭了。
除了死去多年的父母和二姐,荆夜兰大概算得上是她最后的亲人了。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却也离她而去。
倘若萧璧凌平安无事,兴许还能给她一丝安慰,可惜,他的性命,也几乎快要断送在柳华音手里。
回想生平种种经历,沈茹薇只能苦笑摇头,她叩完首后,就这样直直跪在荆夜兰坟前,从未时起,直到黄昏。
程若欢与天琊,也陪着她站到了黄昏。
远山,夕阳逐渐蕴开的光,将云里云外通通染得橙红一片,又随着天色渐渐昏暗下去,沈茹薇静静望着这些,忽然却感到如释重负。
“走罢。”她终于开口,她揉着已失去知觉的双腿瘫坐下去,一时半会儿还站不起来,好在有程若欢上前搀扶,这才勉强站直了身子。
“去见师祖,”沈茹薇口气笃定,她冲程若欢莞尔,却是难得的如旧笑颜,“我听你的话,暂且留在云梦山,学会如何拿稳手里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