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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落(三)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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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醒世间名利客,唤回苦海迷路人。周先生在观音寺里撞响的钟声荡去十余里,不管是山上的国民军,还是驻扎在漫河南岸的日军联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听到了这样的沁人心脾的朦胧钟声。満川和野紧张起来,认为这是某种信号在**内部传递。他即刻召集了三门大口径榴弹炮,摆在漫河南岸轰然齐鸣,顿时鸟兽尽散。

洪山他爹注视着郊野上被羊群啃食过的痕迹,一路追寻着儿子的行踪。他听到远处传来的钟声,心头猛然一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苍白的嘴唇跟着起伏的胸膛抖擞着,颤动着,迫切地想要喊出一种声音来。他的心里憋着骂道:“妈的!这么大动静。保不齐,日本人确实来了。”

“爸爸……”郑洪山钻出脑袋喊道,他可怜巴巴地问:“爸爸,谁在敲钟?”

洪山他爹喘着粗气,接过郑洪山手里的牧鞭,缓了一阵说道:“没事,你回家吃饭吧。”

“那爸爸呢?”郑洪山又问。

洪山他爹打响鞭子,散在身后的羊儿拢了过来,他对儿子说道:“我吃过了,你快去吧。”

“不好……日本人的大炮……”

洪山他爹听到漫河南岸传来炮弹出膛的尖锐壮响,在幽幽山谷之中穿梭回荡。另一边,观音寺里断断续续的钟声也未消停。他左右定神,看着山腰上成群的惊鸟,奋力地拍打着翅膀,忽闪忽闪,叽叽喳喳叫成一片往远处飞走,吃力地朝着远处喊道:“我儿快走。”

郑洪山提着裤子从棘堆里爬起来,意识到一丝危险的气氛,惊恐的眼珠子四处乱转:“爸!羊都吓跑了,咋弄?”

“别管啦,快跑。”洪山他爹丢下牧鞭,朝着儿子冲了过去。

河面上出现一朵巨大的水花,高高溅起的泥土扑向岸边。

郑洪山一个趔趄,回头看到他爹被炸得血肉模糊,只剩下半截身子,远远地躺在一片血泊里晃着脑袋,四周焦黑的土壤里冒着蓝色的硝烟。他感到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像挨了狠狠的耳光,脑袋里嗡嗡响个不停。他将嘴巴张到最大,紧着嗓子发出声来,与周围的隆隆的炮声交织在一起:“爸爸……”

那副血淋淋的惨像,使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炸开一般,郑洪山毛骨悚然地喊道:“爸爸……爸爸!你的腿!你的腿咋了?你的腿去哪儿了?”

洪山他爹的身上落满了碎石、泥土、杂草和树叶,像是在煤窝里滚了一遭。他抽搐好一阵,哽咽着从嘴里吐出来不太清晰的几个字:

“别管我,回家去。跟住乡亲们,人家干啥,你就干啥。”

“不中,咱俩一块儿走,我去给你找腿,你有了腿就能走路了。”

郑洪山慌乱地环顾四周,急得大哭。他咬着牙拨开荆棘从,刨开土堆,又搬走石头,找到了一只布鞋,找到半截碎布,就是没有找到他爹被炸断的双腿。接着,又有一颗炮弹落下来,爆炸产生的气浪将这八岁小孩掀翻在地,他感到有人对着自己一阵拳打脚踢,一双无形的巨手不断推搡着他的身躯。郑洪山闷声不响地连忙爬起来,抹干净眼泪。

“爸爸……我找不着你的腿呀。”他失声大喊。

地上的碎石和砂砾像一阵阵磅礴大雨稀稀落落打在树梢上。郑洪山再一次从硝烟里爬起来,回头再没找见他爹的身影,那地上的另外半截身子也被彻底炸没了。

“爸,你在哪儿啊爸?你刚才还在这儿呢。”接连两个炮弹落在同一处,

在地上形成了一米多深的弹坑。郑洪山惊魂未定,声声呼唤着:“爸爸……你在哪儿啊?”

郑洪山的眼窝子流出两行清泪,他是被吓哭的。打这天起,郑洪山再也没见过他爹。他爹出生于清朝光绪二十六年,终年仅三十八岁,尸骨无存。

漫河的流向同黄河一样,许多个世纪以来发生多次转变。秦岭余脉形成的浅山丘陵绵延至此,自西北往东南地势趋于平缓。那些山地,丘岸,冲积的河谷,平地而起的山峰,密布交错的老河道,共将漫河湾分隔成大大小小九个部分。境内最高海拔996米,而最低海拔却只有58米,因此巨大落差,放眼望去只有层峦叠嶂。那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是刻在漫河湾三千余户百姓基因里的。漫河湾地处秦岭以北,冷热季风交替角逐气候带,四季分明;春季花开,金黄的油菜点缀山间,漫山是青而绿的新貌;夏季高温多雨,光照充沛,漫山是绿而深邃的蓬勃;秋季林间硕果累累,麦束晚黄,遍布旷野的麦浪,香甜地弥漫;冬季偶尔下一场雪,一年当中有那么几天,能够领略到俊美无瑕的雪山景象,那时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陷入短暂沉默,静静地酝酿着无限生机。

郑洪山泪眼模糊,摇摇晃晃地回到村里,这里已然乱了套。他走进自家的柴屋、厢房、羊圈,在院子里哭个不停。锅灶里是他爹留的饭菜,一碗红薯稀粥,一碟咸芥丝,还有半张老面饼。猩红的火炭仍在灶台下面冒着尖尖的火苗,羊圈里仍旧混杂了草腥和膻臭。转眼间,爹和羊都不见了,这个家里只剩这一个尚能喘气的活物。街坊邻居们在大街上吵闹,不断高声呼喊着一些人的乳名、大名及其称谓。不断有乡亲们从农舍涌向街道,提着荆篮,抱着大小的箩筐,背着铺盖,挑着扁担,带着嚷乱的一家老小成群结队地沿着漫长的山路往高处走。

再晚些时候,村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了,静悄悄的,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郑洪山坐在门槛上发呆,看到有人从院前经过,于是便欣喜地望着他,蹑蹑地准备喊道:“爸”

但他没有喊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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