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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夕时(二) (第2/2页)

即使无耻卑劣,至少是她真实的一部分。

“你真愚蠢。”

伊鹭看向施豫故,眼里无崇敬意,亦无同情心。

她不是民间党派的人,也从来没想过带施豫故走。她背后的势力,要远远大于纶国普通的反抗组织。

她的实力可以劈树碎石,却偏偏要囿于深宫做一个平凡侍者。

罢了,这招鸟尽弓藏总算对得起她来皇城一遭。

原以为勇敢一回、揭晓真我,能换来施豫故不可置信、歇斯底里的模样,可那个人却只是笑了一下。

天幕彻底暗下,两人的脸埋入黑夜,连同身影一并没入。

回廊转角人声交谈,伊鹭摸了摸袖中锦盒,跳上房梁,绝尘而去。

当晚雅时,回到道远宫的皇帝发现暗格是空的。

他叹了口气,只带了一个随从便前往朱月宫。这是自锦妃流产后,他鲜有几次来这里。

他一直不太想来朱月宫,因为在这里,他亲手害死了他的女儿。

半年前,密报说宫里混着两个要偷玉玺的民间反贼,彻查之下,发现是长期侍奉在锦妃身边的伊鹭和优鸶。

皇帝十分喜欢锦妃,对反贼就在爱妃身边感到怒不可遏,偏而这两人还是贴身侍女,如果调走,只怕多生事端,而锦妃又恰好在此时怀孕。

皇帝只得从长计议,等待合适时机。得知锦妃去寺庙上香时都会带上伊鹭和优鸶,皇帝忍痛做了一个决定。

要治罪伊优反贼必须要有一个强有力的借口,才不至于令人怀疑,打草惊蛇。于是,皇帝把一个暗卫安插在轿夫行列里,等快抵达朱月宫时佯装滑倒摔下锦妃,皇子保不保得住是其次,能保得住最好,最重要的是钉死她俩护主不周的罪名。

为了计划顺利,皇帝留了一手,没有告诉暗卫全盘计划,只吩咐其甩掉肩舆,以致于皇帝知晓陪行侍女并非伊优二者,而是另外一对名叫仿鸳和俏鸯的侍女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爱女惨死,计划落空,怒火中烧的皇帝想过大开杀戒,斩杀全宫,却还是保留了最后的理性。

他要的是一命还一命。

按照计划中的安排,他毫无感情地宣读判决——

处死两个侍女仿鸳和俏鸯。

处死四个随行轿夫。

处死一个御医。

御医是用来垫背的,毕竟那个帮他做事的暗卫罪不至死,需要有人顶替。

他说这一切的时候,看着的是那个优鸶。他倒要看看,锦妃盛赞的聪颖优鸶是否名副其实。

果真优鸶忍不住了,出来求情。

正好遂了他一命还一命之愿。

就以你的命祭我女儿在天之灵。

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无碍,来日方长,血仇必报。

两个月前,锦妃开始带着伊鹭夜夜留宿中庭,目的明显。

纵然皇帝失望于锦妃被迷惑心智,却计上心来,决意来个瓮中捉鳖。

他故意在某次夜晚处理奏折时展示假可乱真的玉玺,引/诱锦妃来偷。

等了两周,她们终于行动。

锦盒表面一早抹有迦连逆,触碰者必中毒,中毒者将活不过一宿。

皇帝从不担心锦妃会逃走,因为狡猾如反贼,说的话焉能轻信。无论伊鹭作出何种承诺,都只是在欺骗思念亡子的锦妃。

发现假玉玺被偷后,他启程去到朱月宫,在漫天月色下看到了昏在地上,一身土灰,手心变蓝的施豫故。

身边围着几个不知锦妃已中毒的侍女侍男,他们都碰到了中毒处。皇帝微微点头,身后的侍从以快如疾风的速度给了那群人一个痛快。

他横抱起施豫故,小心避开中毒的手心,将她抱到床上,准备喂她吃下纶国唯一的六星弹。

侍从适时进来,劝他:“陛下,当真要把仅存的六星弹给娘娘吗?娘娘可是有叛国之心啊!”

皇帝没有回答,只是将药丸就水塞入她的嘴里,轻拍她的背,而后等她醒来。

天就快亮时,施豫故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望向自己的手掌,看清来人后才坐起身。她忽然闻到些什么,跑到屋外,看见地上大片血迹。

施豫故不由自主跪下,仰首大笑,止不住地狂笑。

她的一念之差害死了无辜的宫人。

可她却还活着。

何等讽刺!

皇帝一言不发蹲下,想抱她回床休息,没想到施豫故倏地站起。

“豫故,朕既往不咎,你静心休养。”

“如果我非要追究呢?”

“豫故,事已至此,难道你还认为可以继续和我作对?”

“皇上……”

凌乱长发之下,施豫故笑得灿烂,眼神几近明晰,是长久以来的最清醒。

“事在人为。”

施豫故忽地仰天长啸,其后力尽昏厥。

皇上交代侍卫找太医过来,自己则赶回道远宫。

施豫故最后的笑容,绝不简单。

正天玉玺实则就在那个房间里。

他本可以让施豫故留宿别的房间,但他坚信自己棋高一着,就算施豫故猜到玉玺是假的,也不可能会找到真的玉玺。

怀着焦躁不安的心奔回寝室,在重重密室和机关之下,他走进了一个暗房。

暗房正中央的玉台之上,凤龙花纹的金色锦盒被人打开。

里头空无一物。

与此同时,中了迦连逆之毒的伊鹭在码头喘着气等人。

隔着薄雾晨曦,船上走下慢条斯理的一人。

伊鹭把龙纹锦盒递出去,一边说道:“锦盒表面有迦连逆,我清理干净了。玉玺就在里面,但我没打开,不知里面还有没有粉毒,你打开时小心点。”

那个人没有说话,也没有打开盒子,掂量之后默默把盒子放下,离开。

“嘿!”伊鹭不解,按着胸口问道:“我的任务完成了,解药呢?”

那个人回过身,指了指盒子,随即消失在雾中。

她不死心,拖着虚弱的身体上船,到处翻找,想看看有没有解药六星弹。

无果后,她想起锦盒还藏着正天玉玺,还给纶皇的话,说不定他有解药。

她打开来看。

里面只是一块石头。

除此之外,再无其她。

伊鹭手一抖,锦盒落地翻滚。她哑然失笑,像回到小时候看到滑稽的事就笑出来那样。

只不过这次,笑话是她自己。

好不容易收到风声,在那次祈福前换上仿鸳和俏鸯。

费尽心思怂恿锦妃,让其偷玉玺完成计划中的一环。

千辛万苦逃到码头,相信事情已水到渠成再无纰漏。

没想到,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平日和颜悦色的施豫故居然摆了她一道。

而她竟然还以为终于可以回家。

优鸶,这就是为什么你临死都要叫我三思的原因吗?

我错以为是你良心发现。

其实是你一早就知道,如果拉施豫故入局,我的结局就只会是失败。

回不到故土,她也不会死在纶国最肮脏的地方。

伊鹭扬起船帆,趁生命未尽,往日出方向划去。

当伊鹭说自己来自民间组织时,施豫故就想通了一切。

她曾不只一次听过优鸶在小声提醒伊鹭脸上挂笑时说别国语言。施豫故初始以为是侍女之间的暗号,后来才知道皆非偶然。

所以在伊鹭游说她加入偷盗玉玺的计划时,施豫故欣然答应。

“裒城七鬼”的流言蜚语日渐猖狂,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死的明明是八个人,为什么会传出“七”鬼呢?

因为有一个人没死。

为此,施豫故亲自去了一趟刑审部,直截了当问刽子手那天没杀到谁,刽子手迫于威严支支吾吾说没杀到御医,御医当时候被皇帝的手下带去中庭服毒。刑审部实际只斩了六个人的头,加上帮忙处理优鸶的尸体,这便是“七鬼”的由来。皇帝下令御医服毒这件事不得外传,只有当晚值班的几个人知道。

表面上来看,御医是那个没死的人。

但如果皇帝本来就不想杀御医,何必多此一举说要杀他?

答案显而易见,御医是顶包的,用作充人数而已。

真正没死的是其中一个轿夫。

从鼓吉宫到刑审部的这段路上,轿夫和御医必然对换了身份。

至于是哪一个轿夫……

只可能是那个因为地面结冰而滑倒,致使她痛失爱子的轿夫。

为了达到目的,伊鹭不在乎算计利用。

为了铲除异党,皇帝不介意狠心如斯。

既然杀死女儿的凶手都在这里……

不如就上演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

锦妃长嚎之后,再次苏醒之时,已是癫狂状态。

侍从怀疑锦妃是装傻扮愣,皇帝却不以为然,背手转身。

相识相知逾十年,他知道,施豫故也知道。

只有真正疯了,她才是笑到最后的赢家。

因为接下来的皇帝、伊鹭或其她人,都要穷极一生去猜测,究竟一个藏起正天玉玺的疯子,她说的话,哪句是假,哪句是真。

皇帝确实了解她。

施豫故也确实说过一次真话。

不过不是对他。

承邦五十五年,晴雨节。烛安走在前方,后方跟着两个“叛兵”温知礼和林惊世。

她停在鼓吉宫前,想起五年前锦妃一边比着“嘘”,一边打开手中平平无奇的木盒。

阙壁打磨而成,光洁无双的正天玉玺。

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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