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痛别 (第2/2页)
她陪着他漫漫几十年又几百年了,终是明白了在他心中是什么位置。
她等同于那些背弃过他的人一样,是可以被杀灭的对像。
没有什么打击是沉重得过这个的,所以徐蛮需要个支撑来缓缓。
可她仍是沿着墙滑坐在地,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等她觉得实在无法再面对这人后,才慢慢起身绕到了少年的面前,含泪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我现在懂了……”
她边说着,边抓起少年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仍是泪流满面的哽咽道:“呐,凌渊,我现在就把这条命还给你。你一把捏死了,我也无怨无恨。但若你不捏,那我从此以后便只做我自己。不再是你的奴婢,与你生死再不相欠,也再不相见。”
凌渊的脑子“嗡”的一声,被激得麻了。他眼里似有一片凶悍的刀光血海呼之欲出,然后真就收紧了指骨:“你以为我不敢么,嗯?”
灰白色的殿堂里,两人对视了片刻。徐蛮有些透不过气,然后笑笑又哭哭地闭上了眼睛与放软了身体。
见人这样,凌渊更是怒得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爆涨。他也想干脆地用力捏下去,却终是让个低贱的婢子又爬到头上的厌弃了他一回。
他捏着人的脖子把人挥到了墙上去又跌落下来,听着她嘶声裂肺的咳嗽,高仰着头斜睨过去冷声道:“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还费不上我劳神来杀。所以,滚出去吧,滚得远远的。从今往后,你徐蛮不再是我凌渊的婢子。你徐蛮是生或是死,也再与我没有半点的关系。”
徐蛮跪坐在地上,泪眼朝人看去。凌渊的眸子,依如星芒般藏锋的向她看来。
但里面闪着平静,闪着厌弃。
明明得尝所愿了,可徐蛮仍是忍不住捂脸放肆落泪。
这才领悟,难受成这样的只有她一人,是多么的孤独。
可少年仍觉不够,又冷冷尖刻道:“这不是你求来的吗,所以哭什么。要哭就滚远些去哭吧,别弄脏了我的地界。”
徐蛮的哭声因此哽住,为了捡拾最后的尊严。她赶紧胡乱摸了把泪,转身朝离开的门那里走去。
只是她刚拉开门,又忽然回头的看了看。在少年复杂又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拖抱起地面那个断了头的傀儡人就再次向着离开的门扉。
头也不回地走掉!
出到外边时,日光灿烂辉煌的从头顶泄下,另徐蛮的视野迷茫又开阔。
原地仰空呆愣了会儿,她终是拖抱着傀儡人。背对着华丽的宫殿,朝坚硬的山石绿草地上踏出了终获自由的步伐。
哪怕她每走一步都在泪下,一面是悲伤,一面是轻快都好。
而另一边的制符殿中,绯衣的少年仍是站定在原处没挪动半寸脚步。
眼神终是不见了先前的利刃如刀,一片灰败的死寂与迷茫。
刚刚她回首又向他走来的途中,他的心都悬起。以为她害怕反悔了,终打算向他服软求饶。而他也迅速反应过来,已在腹稿不至于太跌了颜面的原谅之辞。
所以,他还是太小瞧了她,也太高估了自己。
不过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只是个奴婢而己,只是个奴婢而己。
最初可能会不习惯,时日久了便好。
对,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少年苍慌转身,脚下忽地踩中了个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正是颗断了的凄土人头。
他忙蹲坐在地,捧过那颗人头一顿乱揉,又熟练地捏起来。
他比任何谁都熟悉阿蛮的脸,熟悉她那双眼。手指快速翻飞中,一个只可以站在掌心里的女孩就成型了。
身材瘦小又扁平,是她陪着他上战场时的十几岁青葱模样。
凌渊呆呆看了会,又把这个凄土小人给揉碎。可揉碎了之后,他又重新捏出个一模一样的来。
因为这会儿,他还不适应,迷茫得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好。
于是,只能在这反反复复中,想重整自己。
就在他不知捏碎了手中的凄土人偶几次时,身后的门又被人打开。
绯衣少年瞬间晶亮了眸色地回头望过去,却在看清来人是谁时又惨白了面色下来。
他又原地坐下,捧着掌中只小臂高的凄土人偶无力地道:“人呢?”
徐福“扑通”一声的朝人跪下,眼中也含了泪道:“主子,您这是为什么啊?”
凌渊一边抚摸着掌中人偶的脖子,一边凉凉自嘲道:“是她要这样的,怪不得我。对弃了我的人,我自是从此生死不相见。能容她活命一场,已是我手软仁慈了。”
说完这句,绯衣少年抱着怀中的人偶脱力地倒向了冰凉的地面。
他还记得那年被父皇打发去边关打仗时出发的情景。
古道漫长阴雨连天,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倚在舆轿里,听着喧天又整齐的铮铮马蹄愤恨又迷茫不知怎么为好。想着他从小在锦衣玉石堆里长大,又哪里会打什么仗拢什么人心。
可是阿蛮却在他百茫中掀了帘子进来,一脸灿烂笑色地对他说:“主子,出来走走看看或骑骑马也行。别总窝在榻上,这样身体没事都给睡软了。”
他满心恹恹地回她:“漫天的雨水满地的淤泥,有什么可看的。”
她又是开怀一笑地盯着他,认真道:“主子难道不觉得这天地是何其的广阔无边,那金雕玉砌的皇宫才像个狭窄的华丽笼子吗?”
他从小没吃过苦没踩过泥巴地,却被她怂恿着在雨中策马狂奔,和些兵士们打赌嬉戏。
甚至于累了回舆轿里,跟她一起捏着泥人玩。
那时候,她怎么那么的开怀,会那么许多他不会的东西呢。
一个泥巴团子,能在她的纤细手指下变化出千奇百怪的样子。
有房屋,有树木,有街道,有行人。有车马有战场,有冲杀,有趣味。
她还能用路边的一片野草叶子,吹出动听的音符,折出各种走兽的模样。
她明明还是阿蛮,却又不是皇宫里的那个阿蛮。那么的鲜活又有趣味,以至于他一下子就把那些趣味给记入了心底念念不忘。
以至于漫漫的行军途中,他累了会朝她喊,倦了会朝她喊,无聊又不想动时也会朝她喊。
谁知一腔的兴奋,却在后来让个冷冷的巴掌扇到脸上来。
思绪至此,绯衣的少年抬手捂上眼睛低笑两声,然后又一把捏碎了掌中的人偶。
“徐福,从此以后我就只剩下你了。所以,千万别背叛我,知道了吗?”
徐福忙朝前跪近过去,一把抓住少年的手,把额头磕在他掌心里哽咽道:“主子,您别这样。我永远也不会背叛您,我哪里也不去,我生生世世世都会陪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