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赤狐将军(上) (第2/2页)
赤狐认得这个接待员,他是河谷家的旁支,叫做新柳。不知是哪一辈庶子传下来的庶子。他家祖上长居千嶂王国,一直在银都做些买卖,因为前几年千嶂国的二王之战,举家迁移回了神域岛。兵荒马乱中,并不敢多带钱物,一家老小来到神谕城,也没剩下几个钱,在紫桐区最偏僻的地段买了一幢老旧的房子住着。因为识得字,能写文宗案子,托人在紫桐区的城防卫队混了个接待员的职务。虽然薪资微薄,但养家度日,也就还过得,不必再东奔西走了。
赤狐瞄了他两眼,他正望着墙上挂着的日影针发呆——想来是在苦等下班的时候。赤狐很瞧不上这些混时间赖日子的庸人,心下鄙薄,并没有和他招呼。悄悄的转到大院侧旁的茶房。茶房进门是一张矮脚长椅,两边扶手,后有靠背,原来是卫队大厅里的摆设,因为年成久了,脱漆脱得厉害,原本红棕色的漆面脱得五彩斑斓,晃眼一瞧,倒像是害了天花的病人。
长椅上如今蹲着个又干又瘦的男人,虽然也穿着卫队的队服,但身材过于瘦削,腰带束紧以后,略长的上衣简直就成了过膝的长裙。他也不甚在乎边幅,一顶帽子白边全成了黑色,耳后发黑,两手满布黑色的皲纹,瞧着不像卫队队员,倒像是黑泥山的矿工。这个人叫做黑鱼,是浅塘家的人。他看见赤狐,赶紧跳下椅子,谄笑着迎上前来,不等赤狐开口,就急急忙忙的开口——“大人,飞鱼还没回来。你放心。他出马,一定会捉住那小子。”
赤狐抹了抹脸,一屁股坐在长椅上,眉毛拧成一团——“一个半大孩子!不过十一二岁!去了这许久!”黑鱼瞧他脸色有些难看,搓搓手,半弯着腰,试探着问他:“大人,要不我再去瞧瞧。你在这里先等一等?”赤狐暼了他一眼,重重的在扶手上一拍——“还不快去!”
黑鱼吓了一跳,赶紧夺门而出。赤狐抠着扶手,一颗心“砰砰”乱跳,刚才揣着先知的预言,去向祭司汇报的时候,可也没这么紧张!赤狐抬起头,强迫自己打量这间屋子。这茶房十几年来,除了更破旧,除了多了屁股下的这张长椅,几乎没任何变化。赤狐曾经也是紫桐卫队的一员。十几年前,也曾在这茶房吃过早饭,喝过茶水。只是那时候茶房里泡着的,不是黑鱼这个干瘪瘦小的老小子,而是浅塘家的金鳞。
金鳞是浅塘家难得一见的美人儿。有一头纯金色的头发。又细软,又蓬松,挽起来,像是堆着的一座金币小山,披散开,像是飞流而下的金色瀑布。只是美人儿虽美,命运多舛,最后被她贪财的老爹嫁给了林海家的雪狼。一想到雪狼,赤狐就觉得牙痒。这小子不但抢走了金鳞这个尤物,还对游骑将军这个位置虎视眈眈。靠着黑衣祭司的青睐,从一个近侍军教习爬上了统领的位置,前后不过用了四年。
而现在,这个令人厌恶的统领才向所有的近侍军发出了通告,等着赤狐去挑选什么该死的祭酒!雪狼的意思很明显,他一个人监视不了赤狐,那就让所有的近侍军来监视他!不管赤狐去了哪里,总会有人立刻向他汇报!
一想到这里,赤狐忍不住抬头望了望茶房的窗口。窗外还残挂着红日的余晖——现在是春季,主日照的是红日,黄日、金日与银日的光芒都十分黯淡,尤其到了黄昏时分,整个天穹几乎都是淡淡的红色。赤狐有些不耐烦,两只脚没意识的抖个不停——这时候可不能出去,卫队的巡逻小队马上就要开始巡察了。人多眼杂,稍不留神,就被人看见了。
只是该死的黑鱼出去了,却再没有个动静,整个院子里都响着新柳的脚步声——只有等到日头落尽,月上影针,他才能回家。赤狐舔了舔嘴唇,强迫自己安定心神,走了这么久,坐了这么久,一口水都还没喝上,喉咙都快冒烟了。茶房里头最不缺的应该就是茶水。
赤狐站起来,探头看了看,茶炉子上的炭火早就熄灭了,一炉子全是冷灰。摸了摸茶壶,冷得像块冰,揭开茶壶盖子,里头汪着一滩茶水,闻着一股子馊味,不知道瓮了多久。赤狐啐一口,将茶壶盖子摔回去。正想骂人,茶房外“窸窣”两声,紧跟着就窜进人了。
打头的正是飞鱼.浅塘。飞鱼三十出头,是黑鱼的兄弟,虽然精瘦,力气却是出了名的大。雪狼离开紫桐卫队,接替队长的就是他了。他可是浅塘家第一个卫队队长!为着接任的时候太年轻,害怕被人小看,他一直留着胡子不肯剃,两腮全是黑乎乎的乱毛。猛然一看,简直跟闹市悬赏追猎图中的海盗一模一样。
赤狐一看见他,立刻朝他背后望过去,飞鱼背后站着个瘦小的身影——是黑鱼,而不是什么十一二岁的孩子。赤狐登时心一沉,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没抓着人?”飞鱼表情凝重,摇摇头——“他没回家。照着您的吩咐,我怕惊动人,只安排了两个黑袍子守在他家外头。这两个人老成,又有眼力,一向用的上。人一回去。绝对跑不了。”
赤狐觉得喉头有点苦涩——“那孩子叫星野,咱们这里叫这种名字的人很少,他到底是谁家的亲戚?”“是河谷家的。”飞鱼回答,“我打听了,他叫星野.孤峰。是河谷家长女的儿子。据说他父母都死了。又没留下产业。如今寄养在河谷家。就是我们卫队的那个新柳.河谷家。”
“星野.孤峰?”赤狐将这个名字念了好几遍,越念越觉得糊涂,“孤峰?孤峰?这不像是平民的姓氏。可怎么也想不起哪国还有这么一门贵族!”大厅里传来了新柳.河谷收拾抽屉、关窗锁门的声音。窗外的红光已经完全消弭,雪月的辉光已经映照大地,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乳白色的轻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