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第二十八节 星辰下靥 (第2/2页)
「那我问你,你见到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蓝依然不死心地质问。「一个星期前,女神谷,西北方向,当时只有我。」
鸣拍胸脯强调,「你了解的,要是爱丽丝的存在被教廷其他教派发现会有什么后果。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只有我看见了她——为此,我打扫了她留下的痕迹,还收集到这些骨头,这绝不会有错的蓝。」说着,鸣拿出更多烧焦碳化的骨头。
那些无一例外都是食人魔的骨头,但考虑到这些骨架参差不齐,也许它们来自同一具食人魔的尸体,蓝在心中如此想道。
「见鬼,看来我受罚的真不是时候。我再问你个问题,你确定你在消除痕迹后没被其他人发现?监察者可是很灵敏的。」
终于,勉强解除芥蒂的神父咕哝一声,他的双腿淹没在水深及腰的河水里,寒冷和巨大的水流声让他几乎丧失思考能力。
「没有,绝对没有。」鸣保证,「这简直像安排好的,我独自一人在女神谷巡逻,在走之前还和阿水她打过招呼,答应帮她采两朵阿蛱尔蓝花。然后我就看见了,一团火,一团照耀整座森林的火。我好几天都睡不著觉,她一定是故意给我看的。」
骑士语无伦次地嚷嚷着自己的所见所得,因为鸣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神迹:魔物在一瞬间汽化蒸发,只留下骨头。
宛若千年前安德亚的身体力行,他带领十亚暨合大陆全境,而爱丽丝,则做到了将食人魔的骨髓焚烧融化,这都是奇迹。
「情况变得更扑朔迷离了……又是王,又是爱丽丝。你说今后会不会连恶魔的统领也会来参一脚?对了,我还没问你…」
蓝苦笑着摇摇头。这时,有指头那么粗的雨点开始攻击大地,但两人的身影却巍峨地不为所动:「他们的先后顺序是?」
「同一时间。」而果然不出蓝所料,鸣说出了最有可能,同时也是最荒谬的答案:「真是匪夷所思不是吗?他们竟然…」
「竟然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在巨灵可能苏醒的时间段,进入魔人潜伏如影的西林深山。」蓝抢过了鸣内心忖量的话。
「就是这样,我实在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理。在祈法教堂我们孤军无援,但这件事情不能一直隐瞒下去。」鸣松了口气。
这些天来,他一直守护着雏神出没,无面王消失的秘辛——尽管后者早已被大部分人知晓,但他的守护却不是没有价值。
自己知道没用,那就告诉蓝罢。这位拥有传奇一生的「前圣骑士」一定有办法解决窘境,引领信教众完美践行神之夙命。
「如果这些是真的,我该为你的谨慎感到自豪,鸣。」蓝的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希嘘表情,但现在他还远不能放松警惕。
绝对中立,从教廷设立之初便以维护均衡为己任的圣王。他跨过守卫者联盟防线,并且连监视者也无力阻拦,再加上爱丽丝出现和鸣巧合相遇。将这些联合在一起,蓝只能得出奈特和爱丽丝联手的答案。“可这不应该,在四年前,他们还是死敌。”
蓝永远无法忘记四年前祈法教堂的异变。原圣骑士,那个距离倾奇者之王最近的男人:他发现了十亚的盛世雄记,于是一场以教廷内部成员为首的纷争由此展开,为掩护他和另外两个得知真相者,蓝触犯了教条。这也是为什么蓝如今在此处受罚。
「没人会想到,两个冤家在世纪变革的时期合二为一。你觉得这代表什么?新的纪元即将降临,还是更加残酷的黑暗?」
蓝摇摇头,将陈腐的陈年旧事抛洒在雨中。「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会来征询您的意见。教廷中抵制创世计划的人不多,可你我却是其中的一份子。我不太清楚,这件事能隐瞒史宾华主教还有圣堂与莲普多久,但我会竭尽所能,谨遵您的教诲。」
鸣当即单膝跪地,右手搭在左肩,左掌按在佩剑,一头碎发在雨中试炼,于他冷峻的脸上刻下坚毅的印记。“信教己任”。
鸣如此想道。身为十亚三大教派信教众一员,鸣和蓝将会誓死贯彻安德亚遗志:众生平等,万物共存。并且,抵制战争!
「换句话说,你这叫甩锅。」蓝首次开心地微笑,「不过没关系,把这些事情交给你不会有任何好转,只怕史宾华和其他骑士已经知道了我们想要隐瞒的,所以我现在要交给你两件事情。」说着,蓝发出洪亮而充满气势的声音,对鸣发布起号令。
「聆听长愿,己任众生。」鸣简短应答。这是信教众所属的箴言警句,意思是包容万物,将众生的和睦视作圣徒的夙愿。
可是,不是什么人都能在黑暗中观察到黎明的到来。多数人要么倒在前进的路上,要么只顾着埋头行走,没有发现曙光。
鸣就属于后者。
接下来他倾听到的“圣谕”,却似乎和众生的安危无关:「第一件事,把爱丽丝和奈特可能并行的迹象,通报给史宾华。」
「什么?」鸣惊愕地抬头,「你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说。」他一时没忍住心底涌上的热血,仰望著神父的枯藁面容呵斥。
在他眼中,这位昔日光彩照人——以一头蓝发和一手蓝拳,曾被人敬称为蓝尘之怒的“十三圣骑”——已经太过虚弱不堪。
因为与世隔绝太绝而意志衰退?不,这不是你的作风,蓝拳。信教众即便因弱小而死亡,也不能对自己的信仰产生动摇。
「信教众的使命是遵守和平,而不是向他人妥协。我以为,这种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明白的。」鸣激动地差点要拔出佩剑。
要知道,守护者联盟的种族友好条例中,之所以会限定魔人和恶魔裔的活动,就是因为有信教众的成员在里面从中作梗。
对碎片战争结束后,世间的大部分人来说。消灭魔人和恶魔,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理所当然到无视潜在的危机。
战争失败的魔人虽然元气大伤,但他们未必不能再和联盟的剩余武装战个痛快。再者,灭绝一个物种和信教众本身的立教初衷就背道而驰。于是,在当时无面王的据理力争下,种族间友好条例,加上看似轻蔑的不平等条约,但实际上是保护魔人。
「我不知道王想干什么,但他既然是信教众的一份子,就一定会为了均衡而努力。说不定爱丽丝和他行动白便是如此。」
「但要是让其他教派知道曾有前科的中立王,和新世界的雏神一起进入西林,他们会怎么想?不,不管他们怎么设想。」
「他们的出兵都是必然!你知道我从来不危言耸听,种族间友好条例从没有限制过守卫者联盟进入西林。这些年来两大教派一直没有出兵,都是我们的同胞付出血的代价阻止十字军那群狂徒。」鸣终于还是拔出了佩剑,清澈如白水的剑刃指向蓝。
那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剑,剑锋不动切割雨水,在鸣的火热视线下越发美丽,一缕缕如幽魂般刺探鬼爪的蓝烟自刃尖诞生。
「哈哈哈啊哈哈,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说完呢,鸣?」蓝发出令鸣更摸不著头脑的大笑,「我明明都说过有两件事情。」
「可您说的第一件却让我质疑您的信念,神父大人。」鸣不敢松懈半分精神,剑刃笔直如地平线在大雨中切开数道帘眉。
「那你觉得,我们除了将情报拱手让出,还有其他的办法么?」蓝一脸大智若愚的,两人的谈话也因他的淡然引来尾声。
「既然终有一天东窗事发,那我会誓死……誓死守护它。」鸣毫不迟疑地说,眉间促起的高山足以证明他愿意为神死去。
「可死有什么用呢?」但让鸣硬咽的,是蓝无比轻蔑的一言。
命都没了的话,你还拿什么守护信仰呢?
「可以……起码可以争取时间。」黑发青年大惑不解,雨水在他的两鬓湍急而过,身前的河川更是澎湃地快淹到他的脚。
「别傻了。」蓝一语道破天机,「方才是谁说的,我们不能再失去同胞了?你总是这么冲动,把荣誉和职责挂在嘴边。」
「可这些责任往往会拖垮你,鸣。」蓝的目光隐隐出现浅色的微芒,「现在的信教众不同以往,我们太弱了,太弱了。」
「我们弱到只能将到手的情报拱手让出,否则大家都会被更强大的势力吞并,想想看,等其他教派自己发现事情真相。」
「‘奈特王和爱丽丝,可能会对魔人做出危害我们的影响’,如果被圣堂冠以知情不报的盛大罪名,而圣王他们也的确被抓到相关的把柄,你该怎么做?」蓝一席话说了很多,但最关键的却不是这些:「所以现在,把剑放下,我要和你说第二件事。」
「……」这次轮到鸣无话可说,他的剑在雨幕里僵直很久,但最后还是收进冰冷的剑鞘,并希望下个指向的人不是同伴。
剑——是为杀戮而铸造,为荣誉而佩戴,为尊严而握持,为荣誉而坚守的。鸣希望他永远不再对准同伴及自己爱戴的人。
「悉听尊便。」他眼神委屈地低头,为蓝一语中的的事实感到无比悔恨。“信教众的力量,在这个时代确实太势单力薄。”
「那么,答应我。答应我在变革时代来临之前保护好自己——并保护好那至关重要的人,他们是唯一让一切不陷入绝境的最后希望。」语毕,蓝眼中的火焰开始熊熊燃烧。那是一把冷冽的蓝火,在星辰下,在雨幕里,一抹蓝色如霞光般照耀山丘。
与此同时,在两人无法预料,也不曾到达的沧桑林海,一位罪人的眼中,命运的齿轮正唆使指针准时旋转,等待着午夜。
时间,又减少了多少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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