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的陪伴 (第2/2页)
我迷迷糊糊记得吞了整瓶安眠药,大部分的记忆有点碎裂,断片了。掏出手机一看,五点没到,估计昏睡了几小时,从头到脚都是宿醉的反应。
干呕几声,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头晕目眩,扶着树晃晃脑袋,才清楚认识到一个问题——我没死成。
我强撑着弯腰,捡起啤酒罐,丢进垃圾桶,摇摇晃晃走回住院部,摸到自己病床,倒头就睡。今天一定要死掉的,妥妥死掉,但先让我再睡一会儿,宿醉的脑子太混沌,想不出一种新的死法。
这一觉睡得非常漫长,梦里有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哼着一首歌。
Idon'tliveinadream.[1]
Idon'tliveinadream.
Idon'tliveinadream.
洁白的面庞,长长的睫毛,天蓝色的围巾遮住下巴,高梦雨小心翼翼夹起一片笋尖,不好意思地对着我笑:“对不起,我也没什么钱,所以一块吃吧。”
再次醒来,直直对上护士充满嫌弃的脸。
除了头疼,我什么都记不起来,傻傻望着气冲冲的护士。她递过一瓶水,冷冷地说:“住院三天,喝了三天,你跑医院蹦迪来了?”
我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艰难回答:“腿断了,蹦不起来。”
护士抱起被子,下了逐客令:“三天到了,你可以走了。”
我左右张望,随口问了句:隔壁床的大爷呢?”
护士似笑非笑地说:“早上出的院,你亲自送的他,忘了?”
我拼命回忆,脑海全无印象。“真的?”
护士一脸幸灾乐祸。“当然是真的,人家儿女终于商量好接老父亲回家,结果你哭得天崩地裂,跪在车前不让他们走。”
我呆呆地又问一遍:“真的?”
护士点头:“你还威胁他们,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要是对丁大爷不好,就会被天打五雷轰。”
我不想听了:“这话说得也没错……”
护士接着说:“然后你就一巴掌劈向路灯,还好没骨折,不然你又要赖三天。”
怪不得左手隐隐作痛,我看看红肿的小指,坐在病床上有恍惚。
护士知道我断片了,犹豫了下,说:“丁大爷让我转告,说谢谢你,让你好好活下去。”她叹口气,说:“心里难受的话,多出去走走。”
开车回家的路上,街道乱糟糟,各家店铺放着音乐,公交车轮胎碾过柏油路,小孩打闹,玻璃瓶砸碎,电瓶车相撞……但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后视镜里,我看到王欣怡黯淡无光的眼神。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是颤抖的,浑身冰凉,内心匍匐巨大的恐惧,仿佛一尾锋利的鱼在身体里游动。
差不多该走了吧。望着后视镜,我用力想对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试了几次,嘴角不停抽动,笑得难看又悲凉。
深吸一口气,再笑一次。
没成功。
算了。
面前是不知来处的雨水和不知归处的湖水。我闭上眼睛,踩向油门。就这样吧,悄无声息,连人带车,一起消失在雨水中。
“叔叔,你要去哪里啊?”
晚风寂静,后排传来脆脆的童声,吓得我一脚踩歪,愣是踏在了刹车上,面包车差点散架,直接熄火。本以为发生幻听,我惊愕地回头,一个齐刘海小女孩从后座冒了出来,大得出奇的眼睛,傻了巴叽地瞪着我。
活生生的小女孩,还背个粉红小书包。大眼瞪小眼半晌,我是吓得脑子停转,她是双目充满困惑,我终于由怕转怒。“你谁啊?为什么在我车上?”
小女孩皱皱鼻子。“我叫小聚,-你欠我东西,忘啦?”
我从记忆里检索了一下,猛地想起是那个要吃烤肠的小孩。“你你你……我已经让护士买烤肠送给你了,干什么呢,小小年纪又要来讹诈?”
小聚笑眯眯地说:“叔叔你别激动,我呢,是看咱俩有缘……”
“有什么缘,”我不客气地打断她的套近乎,“你一个住院的跑我车里干什么?走走走,我送你回去。”
这小孩可是分分钟要抢救的,虽然如今我不怕任何连累,但心里总会慌。
小聚连忙爬起,从后扯住我。
“叔叔,回医院也没用,我是脑癌晚期,治不好的。你看在我快死的分上,能帮我一个忙吗?”
她的语气小心谨慎,鼻尖微红,黑亮亮的眼睛蒙着层水雾,盛满了哀求。
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面对生命有限的小女孩,我果断回答:“不能。”
大家都是快死的人,何必互相妨碍。
小聚一愣,低声说:“可我回医院的话,就出不来了。叔叔,我偷偷爬上你的车不容易,今年也才七岁,还没见外面的世界……”
我扭回头,试图再次打着面包车的火。“那就在回去的路上抓紧机会,多看两眼。”
确定得不到我的同情,她当即一收眼泪,弹回座位,两只小手交叠抱在胸口,斜视着我。“但凡你有一点点怜悯之心,至少问问帮我什么忙吧?”
我头皮顿时发麻,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好像在高中毕业那天。高梦雨也说过。对此我也只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