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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我的女儿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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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啦啦,火车的惯性把人往前一推,孩子和高一良都被惊醒了。孩子嘤了几声就止住了,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母亲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天色发白,周围人的睡姿各式各样,鼾声四起。母亲终于被孩子闹醒了,她双手紧紧箍着孩子,脑袋比先前垂的更低,眼睛眯成一条缝,时不时动动眼皮瞥一眼孩子。隔着一张桌子,高一良便逗着那孩子玩儿,他用手掩住脸,忽地移开、遮上,和孩子玩躲猫猫的游戏,孩子被他逗得咯咯直笑,那母亲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玩了一会儿,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聊,孩子却兴致大发,他一停下来,孩子便哇哇大哭。母亲一下子清醒了,连忙去哄孩子,旁边的旅客向他们投来了不满的目光。高一良急忙又用手掩面去逗孩子,可是已经没用了。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妇人用脚勾出脚下的行李包,倒了点儿水在奶瓶里喂孩子喝下。他看了眼那个破破烂烂的大红色地包,里面胡乱塞了些尿不湿和衣服。他想,这对母女可能是去找外地打工的丈夫的。梁州那边有好多这样分隔两地的家庭。但往往天涯两别时还能和睦相处,一旦团聚了,反而是矛盾的激发点。

还有一站就到梁州。他随手把刚才正在看的那本书扔进了行李包里,落在一堆尿不湿旁边。那是王阳明先生的著作——《传习录》。

火车又开动了。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无论是高一良还是华明鹤,他们在潜园再次见到昔日的老师和学生,都深深地感觉到对方的变化。他们都变胖了。高一良从一个清瘦的书生变成了为人夫为人父的男人,壮了,沉了,重了,他从青年走向中年;华明鹤从一位清癯的医者变成了一族之长,虚,浮了,肿了,他从中年步入老年。

“谁放他进来的!把他赶出去!”华明鹤怒斥道。因为陆有德私自挪用嘉禾公款,学校运转不周,被上级通报批评,导致他在祠堂又受了一肚子气,正愁无处发泄。好啊,你高一良刚好撞枪口上来了!

然而没有一个人回应他。两个年轻的守门人是他上个月亲手写介绍信送去梁州文物局工作的;老阿嬷去岁下世,胡月仙去医院了,连那个捡回来的哑巴也去给刘寡妇帮忙刷墙了。眼下只有高一良人,战战兢兢站在花厅里,抖如筛糠。

真是见了鬼了!

四年不见,他依旧风华正茂。听宇峰说了,仕途还算顺利,年初得了儿子,人生前景一片光明。他以为这个懦弱无能的学生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可现在人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他确实活得很好,可他的两个孩子却俱眼前人死去,一个比一个死的凄惨,死得不堪!他感到一阵欣慰又感到一阵悲痛!这是他最喜爱的学生,也是他最该恨的人!可如果究其根由,害死怡青和怡棠的人不正是自己吗?高一良是把钢刀,而华明鹤正是拿起这把钢刀的真凶!

恨啊悔啊痛啊恼啊!五脏六腑一会儿被烈火炙烤着一会儿被寒冰利刃刮刺着,他不得不扶着墙坐在门槛上。高一良跑过来扶住他,嗓子里堪堪能发出两个浑浊的音:“老师!”

“列车前方到站,梁州南站。”

车站很新,两年前刚刚翻修过。广场上石碑上“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大字是华明龙苍劲的笔触。多数人都挤在公交站和东出口,那是去市区的方向。

西边人很少,路也窄。这是去望里镇的方向。出租车极少,他等了一会儿,终于拦下一辆,刚开车门,就被一个胖男人截住了。

“师傅,能不能让我们先呐?我们有急事儿。”

“你问他,他同意我就没问题。”司机说。

“叔,我们有急事儿,让一下呗。”听口音是京都人。

是同一节车厢的男女。他毫不犹豫地了,自己也不急,他得缓缓。女的回头和他说了声谢谢,他听到了那个男人叫她倩倩。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倩倩,多么美好的名字啊。

嘉禾的一切终于完全步入正轨。忙啊,以前一天能处理完的校务现在要费上两三天。华明鹤总是感到口干舌燥,可水一喝多就得频繁上卫生间,一停笔,再回时,他就得给自己的脑袋再上点润滑油,慢慢地慢慢地才能继续转动起来,活泛起来。这么来来回回,时间就都花在半道和启动上了。

华明鹤又去上了趟厕所。

滴滴答答……

郁城不错,资金和人力落实得很到位,他是个守信的商人。除了在护台宫的那场小小风波,没再惹出什么事。现在,他要回家了。

潜园比平时要热闹些,这是有鸟叫的缘故。华明鹤抬头望天,却不见鸟的身影,不知道这些小东西平时都躲在哪里?连个影儿也见不到。这是有了什么喜讯?叫得这样欢喜?

可惜欢叫的不是报喜的喜鹊。

花厅里笔直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端详西墙上的一幅画。一枝覆雪红梅从右上方徐徐探下,纤细的枝桠上停着一只鹅黄的浑圆的毛茸茸的鸟儿。画的左上角题着三个字——“望春风”。

“来了。”

“老师。”

“坐。”

胡月仙端来了茶,她觉得很奇怪,高老师从来不在这个时候来。今年可真不是一个太平年,她想。

在望里镇的最后一波暑气中,胡月仙采完了道边的所有桑葚。洗净后大部分都用来泡酒。她也不知道这些酒有什么用,反正年年风雨无阻地做。小仓库里积了一罐又一罐,有的送了人,有的就那样日久天长地痴等着,有的还会被泼到竹林里,让土地、竹子、家畜消化了,被往来的风雨、行人,不知不觉地享受了。

她和美智子坐在风雨长廊后地花园里,在花团锦簇中一边酿酒一边说话。

“高老师这次来要住几天吗?我得去收拾好客房。”

“吃过晚饭再说吧,说不准。”

“老太太,蛮蛮中秋确定不回来了吗?”

“应该是不回来。”

“这么忙?”

“也不忙。就放三天,回来也累。让她好好休息吧。”也不知道京都的月亮会不会比望里的圆呢?美智子抬头望夜空。

“哪里的月亮都是那个月亮。中秋看的不是月,是人哪。”胡月仙低头择桑葚头上的蒂,她的指甲都被汁液染成了黑色。

“想孩子们了?”

“哪里。都娶媳妇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胡月仙脸上并不高兴。

“真快啊!一眨眼你也是当奶奶的人了。”美智子感叹道。

“老啦!‘噌’地,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了,你还是理解不了我的苦心吗!”

“老师的恩德,我这辈子也还不清,只能来世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来报答!”高一良把头垂地低低的。

“你也知道这辈子还不清我对你的恩情,那便不要再给我惹事,也不要给自己添烦恼。好好做学问,下辈子的事就下辈子再说吧。”华明鹤一拂袖,背对着高一良,肩膀耸动,他的怒气像泄露的毒气弥漫在周身。

“老师,父母担忧孩子,怎么能说是烦恼呢?我知道自己担不起父亲这份重担,但无论如何,他是我亲生女儿,我怎么能,怎么能看着她去和一个陌生人结婚,葬送自己一生的幸福。她不是利益的交换物,她是我的女儿,是……”

“住口!”华明鹤猛地一转身大喝道,“我早就说过,她不是你的女儿!她姓华,她在潜园里长大,她的父亲早就死了!”

这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的干活的两个女人。胡月仙放下酒瓶要去瞧瞧,被美智子拉住了。

“他们男人的事,我们不要插手。”她们收拾东西躲进了厨房。

“是,我不配做敏之的父亲。甚至她叫我一声’高老师’,我都是受之有愧的。您放心,我害死了怡棠,也害死了怡青,我绝不会再去害敏之。老师,我今天来就是想求您,让她回来吧,京都之险恶,不是她所能抵抗的。不要让她卷入任何风波当中,我只愿她无灾无难,一辈子平安健康就好。我相信这也是老师您所希望看到的,不是吗?”

华明鹤摇摇头,“同一人,两番话。你永远都这么容易动摇。我早和你说过,优柔寡断——是你最大的软肋。”

“如果我知道您要她去嫁给一个陌生人,在族长、大观和潜园之间周旋,那我是绝对不会去说服她的!我错了,我的自私害了她,我以为她能离我近些……”

“你都知道了什么?”

“大观集团给我们学校捐过一批设备,还有北方地区几座私人博物馆,他们也是最大的投资方。我听过郁城这个人,可我不知道……”

“哼,照你这么说,他们也还有那么一点良心。”

“历史学院和人文学院的’研究经费’也有他们赞助的成分。可这都不是理由,孩子的一生要让她自己去掌控……”

“所以你也成了他们的文棍之一?”

“我!我……”高一良的头更低了,他唯唯诺诺地说:“学校的经费总在拖,到了的也不齐,我等得起,博士生、研究生也等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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