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火车之梦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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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婉莹在老旧的车站大厅来来回回找遍每个角落,依旧没有看到郭倩倩的影子。照理说戴望山是很容易被认出来的,可这里人挤人物挨物,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即使闯进来一个穿红裙子红皮鞋的女孩儿,也会瞬间被这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羁旅之思奔波之愁湮没了。
“找到了吗?”郭珉从另一个边一路挤过来,脖子上背上汗津津湿了一大片。
“没,你呢?”
“也没有。”
“有没有可能坐飞机去?”
“不会的。倩倩和我说过,戴望山要带她去看真正的铁轨,去看海,看海边的花。”
总觉得今天车站里的人格外多。玻璃里映出一张张迷茫和麻木的人脸,高一良坐在车窗前想,端午节已经过了,中秋未到,这些人急着去哪里呢?别人去哪儿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自己前往的是回不去的故乡。
本想把手头大观集团的外快做完再动身的。可从大观回来后,他提起笔来已落不了字了。敏之和郁城到底是什么关系?老师让敏之来京都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思永的学费,梁州的房贷,美伊的药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来他怎么变得如此忙碌,他不缺钱,但一年里有大半年是在为钱奔波发愁。钱哪里有挣够的时候呢?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来一对年青的男女,男的高胖,女的高瘦,化了妆,年纪比敏之小一些。他们在他不远处坐下。一股香水味随之而来,芳香下垫着一点咸味,让高一良回忆起赤海的沙滩。记得多年前黄美伊的聘礼中有一对两斤重的黄鱼干,黄美伊嫌有脚臭味,吃不惯,拿去喂了学校里的流浪狗。那时候他还没评职称,住在没有卫生间的宿舍楼里。
来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坐在他对面。
“呜——”火车开动了。除了西北地区和梁州,全国各州都已经通了动车。西北高寒,梁州则是因为路线迟迟无法动工。无论是那条路,都必须以破坏文物古迹为代价。文物局、林业局、文化局,环保局,甚至连公安局都有人跳出来反对。哦,对了,梁州人,网络上连续七年被评为“最排外的本地人”,甚至被京都日报点名批评。然而,也是梁州人,连续八年被评为“最美家乡人”,梁州人重情重义,出梁州,不忘梁州。
他高一良离开梁州二十五年他从未敢忘记梁州,忘记望里。
火车抵达第一站的时候,襁褓里的孩子醒了,哭得很大声。那妇人先是拍着孩子哄,哄不好,只好撩起衣服给孩子喂奶。她头上裹着头巾,头陷得很低。高一良假装读书挡住脸,他又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他很少抱过孩子。怡青怀敏之的时候,他在金台大学读书;生下她时,他躲在深山里,后来又逃到了京都,从未见过她婴儿的模样。
黄美伊怀高思永的时候,他全程陪在身边。那时恰巧装修新房,他们寄住在岳父母家。思永出生前一天,他就请了假在医院陪着。那阵子,医生护士、岳父岳母、保姆、探望道贺的同事、朋友……每天进出十好几人,他常常被挤在病房里的卫生间旁。好不容易都散了,他又被抓去出高考卷子,被关了两个月,刚出来,马不停蹄被派去日本访问一年。回来后思永都满地跑了。
高思永出生的时候,外公外婆早给小宝贝准备好了金手镯、金脚镯、金项圈,夫妻俩的卧室里早早挂上了一盏莲花童子灯,这叫“添灯”,寓意“添丁”。
第二天专门照顾月子的阿姨让黄美伊抱着孩子躺床上,给母子俩盖上一床八宝纹的被子,拉上窗帘,屋子正中央放了个铜盆,装了半盆温水。当日来贺喜的都是亲戚们,满屋子里的人,坐的坐,站的站,柜子上,桌子上到处都放着大红色的果篮,苹果香蕉和杨桃,果香和奶香洋溢,每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阿姨从美伊怀里接过孩子,岳母给女儿围上头巾。孩子被脱得精光洗了三遍,倒也乖,一直眯着眼享受着,不哭也不闹。他从阿姨手里接过孩子,在她的指导下给孩子穿好衣裳,又还给黄美伊。美伊把孩子的衣裳理了理,让他更舒服些,再把孩子给岳母。岳母抱着孩子摇了摇,接着把他递给岳父。就这样,在一片轻柔的欢声笑语中,孩子们被姑姑阿姨婶婶舅妈舅舅姑父姨父哥哥姐姐阿婆舅公阿太们传递着爱抚着呵护着。
健康聪明,吉祥如意,金榜题名,平安快乐,茁壮成长。大人们每说一句祝福语,就在铜盆里投掷一份礼物。有观音玉佛牌,有银麒麟项圈,有负屃的金印,翡翠的玉镯子,还有金戒指银戒指玉扳指……
等人走后,高一良把这些玩意儿拿起来看,规制都很小,但材料都是真的,做工很精细。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些东西都显得那么有灵气,干净,纯洁,即使是象征着玉堂金富贵荣华的金印,因为缩小了几号的缘故,也洗净了铜臭和势力气,变得如此可爱漂亮。他想,孩子的力量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他们在生命的初始竟有净化天地的神力!
是的,自从高思永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腐朽的一声不也开始枯木逢春了吗?评上了职称,分到了房子,参加了访问……名和钱,都慢慢来了。他幻想,以往的荒唐是不是可以到此结束了呢
怎么可能。
“一良?一良?”
“你是不是累了?”
“不累。渴吗?要不要喝水?”
“不渴。来,你坐到这边来,椅子凉,床上软。“
是的,人散后,屋子里的暖也被带走了。
“你们南方人也这样吗?给孩子庆生。”
“我,不知道。”
哦,她不该问这个的。高一良是孤儿。
“本来我们也早就不兴这个的。我听爸爸说,这边孩子也就满月的时候摆几桌酒席就好了。但咱们思永不是大年初一生的嘛,爸爸去大观找人算了命,算命的说,孩子的数是大吉,除了二十岁出头小灾小难,医生都是顺遂的。爸爸很高兴,又说你最近在学校也稳定下来了,妈妈的病也好转了,都说宝宝是我们的大福星!我的小宝贝哟,你听到了没有,你是爸爸妈妈和姥姥姥爷的福星,小福星!”黄美伊用鼻尖去轻轻蹭儿子的额头,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爸爸还信这个吗?”
“该信的时候就得信!对了,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习俗?你说出来,我们也照办,总不能都按我们这边来。爸爸那边也很重要的,是不是呀,我的小宝贝?对了,满月的时候,要不要请老师过来?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们也可以让思永叫老师爷爷。”
“不,不用了。路太远,不为难他了。”高一良脸色骤变。
“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你好好睡一觉。孩子昨晚吵了你一宿。”
高一良想了很久,他确实不知道望里镇对孩子的出生有什么讲究。他的敏之出生的第二天也是这样被长辈们簇拥着祝福着的吗?
怎么可能呢?
第二天,高一良拿着几本书来到了医院。黄美伊打开看,蝇头小楷,是朱熹的《论语集注》。
“这是什么?”
“给孩子当枕头用。”
黄美伊把书拿起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是你抄的?”
“不是,是老师。”
“有什么含义?”
“读书好。”
黄美伊噗嗤一声笑了。我的傻老公哟!
但她还是用枕巾包了薄薄的一本垫在了孩子的脑袋下。就这样,高思永睡了一个月的《论语集注》,睡成了个大平头。为这事儿,后来上初中的他还和高一良大吵一架。
“丑死了!跟发育畸形似的!你还大学教授呢,老封建!”
那么敏之呢,她也是被祝福簇拥着出生的吗?
高一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儿,她已经五岁了。
被关进宾馆出题前,他带着《论语集注》回到了望里镇。冷啊,二月的南方,湿冷噬咬着骨头,离家四年,他已经无法适应这样潮湿的天气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思念过自己的女儿,就像他从未向现在这样对华怡青感到愧疚过。
竹林,依旧的竹林。黑夜,依旧的黑夜。敲门,依旧的沉闷声。
无人回应。
门是虚掩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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