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谈公事 (第2/2页)
“你没有拿到百分之百的股份,怎么配拿到所有的地契呢。”
“如果爷爷肯出让自己手里的股份,并且把陆校长从牢里放出来,那我绝对无话可说。”
“小伙子,别着急。此道不通,那我们就另辟蹊径。”
“请爷爷指路。”
“嘉禾新学年的招生已经开始。”
“新校长和一批新教师会立即走马上任。都是您的熟人,我已经知会过了,让他们第一个来拜访您。”
华明鹤点点头,把地契和族谱又推向郁城,在上面再叠上一份文件。“这是望里镇居民的盘山公路整修书,还有市政府的批示。”
“让蛮蛮带着你在园子里走走吧。这里也曾辉煌荣耀过。”
郁城走后,华明鹤陷入了沉思。刚才的这个年轻人很出乎他的意料。他懂得茶道,神色淡漠却彬彬有礼,不是一个暴发户家庭出来的孩子会有的样子。短短半个月,拿到了嘉禾四分之三的股份,俊雅之下却有雷厉风行的手段。面对自己迂迂回回的拖延策略,他应对自如,并无急功近利之心。蛮蛮告诉他,他们在意大利举办了婚礼,他把蛮蛮带回家见了奶奶和姑姑。看他面相和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是个诚挚坚韧之人,但周身却隐含阴郁冷漠之感。华明鹤的心里闪过一丝担忧。难道他也和怡棠一样,看走眼了吗?
郁城和俞利明通过电话,望里镇的山路整修、护台宫大平地市场和嘉禾校务整顿、新生限招四项大事立即被提上议程。望里开发的第一个缺口终于被打开了。他看看手里的族谱,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又踏实了一些。
郁城紧绷的心弦松了一些,对潜园的忌惮也少了几分。他稍微知道了潜园这位的厉害,也明白了京都那位拉自己入伙的原因。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看到了华明鹤对嘉禾中学的重视。有所欲望,有所执念是最好的,这些欲望和执念最终都会变成他的软肋。最可怕的是他无所求无所念,那才是刀枪不入的神。现在看来,华明鹤是人,或许不是小人,但绝对不是神。想到这里,郁城笑了,他早该明白这一点的。当一个老人把自己亲孙女推给一个陌生人时,他就该明白,这位老人,的的确确和京都的那位是亲兄弟啊。
原本的些许惶惑在此时变成了些许庆幸。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再观察一段时间,他或许可以再调整原本的方案。
“你在等我?”迎面走来华敏之。
“嗯。爷爷说,你想看看潜园。”
“这里不就是潜园吗?”郁城问。
华敏之摇摇头,“不是的,这里是明德堂,刚才你看到的书房才是真正的潜园。跟我来。”
华敏之在前面走,郁城就在后面跟着。他注意到,她的腰很细,头发乌黑,皮肤很白。
跨进月洞门,顺着廊檐一路走,像走进了画里。他们走进仰止堂,华敏之打开后面的窗户,外面全是葱茏的树木。
“仰止堂。”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仰止堂吗?”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对。那你知道山在哪里吗?德行高尚的人又在哪里呢?”
“你的爷爷不就是望里的那座山吗?”
“你说的是哪个爷爷?”华敏之转身,依在窗台上问他。
“你说呢?”
“你好像从来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总是把疑问推回到我身上。”
“因为我确实不知道。”
华敏之并不想多和他弯弯绕绕。“那你知道吗,这后面原本是一座小山坡,山泉沿着山坡留下来,会形成一道小瀑布,瀑布的水在潜园里汇聚成方池塘,池塘的水沿着地下河道顺势向下流去,一直到海神庙,最终融入大海。”
郁城不说话,他已经知道这个女人的用意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座山,也没有见过那道瀑布。从我记事起,潜园就是这个样子的。后来,我听月仙姨说,在很久以前,山被一个商人买走了,山头被移成了平地,后来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最后被征用了。”华敏之接着说。
“变成了现在的镇政府?”
“对。“
“你觉得这里美吗?”
“很美。”
“可是只要拿到了地契,你们就会把它拆掉。”
“不是拆掉,只是大规模整修。”
“修整?那这些兰花,会被留下吗?这些金线菊,这块太湖石,会被留下吗?”
“你带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当说客吗?”
“可这里是我的家。”
“你只在乎自己的家。以华家的财力,梁州、京都、幽州,房产都不少吧。为什么偏偏要死守望里呢。你应该清楚,再不变革,不出十年,望里就会变成下一个老人村。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想想呢?我不是来破坏的强盗,而是来建设的创造者。”
“我知道。可是为什么非要拆除殆尽呢?潜园、护台宫还有海神庙,这些都是保存完好的历时古迹,具有非常重要的文化意义……”
“收起你的学术眼光。在商业价值面前,它们根本不值一提。”
“难道你的眼里只有钱吗?”
郁城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轻蔑,“那你告诉我,你从来都不需要钱吗?你们华家,不一样盘踞着这个小镇,南货加工厂的利润进的不是华家的口袋?嘉禾中学,除了那个坐牢的陆校长,至今流传着你爷爷二十年校医,德高才高,功成身退的佳话,你们名利双收,却不允许别人来分一杯羹吗?只有你们华家的钱是干净的,其他人的钱就是肮脏的吗?”
“你……”
她的游说太过幼稚和拙劣,这般趾高气昂理所当然的态度,让郁城想起京都的那些氏族子弟,一样的傲慢与愚蠢。
沉默许久,两人不约而同都后悔起来。一个懊恼自己自作多情,嘴笨心软,一个发觉自己说话有些过分,他把事情扯得太远了些。
终是郁城先让步。
“我刚才的话——说得有些过了。”
“没事,我也不好。我是有些自私。”
“你对这个园子的感情很深吗?”
她被问住了。华敏之低头抚摸着窗,“我不知道。这里是我的家。这是独一无二的家。这里,是爸爸妈妈生活过的地方,尽管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是有时候我会觉得,他们一直在潜园,看着我长大。如果潜园被拆了,他们还会有归处吗?她们能找得到我吗?”
浓重的忧伤将她笼罩。郁城却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她。
“不说了,我知道我说不过你。”她忽然释然,勉强装出笑脸。“希望你重振嘉禾,那是爷爷一生的心血。我们会感激你的。”
“我会的。”
郁城答应地那么自然。华敏之轻轻一笑,道,“虽然你常说自己是个商人,但其实,我觉得你还是挺好的。”
“商人重利轻义,哪里好了?”
“你不像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你怎么知道?”
“猜的。”华敏之说话时并不看他,只歪头拨弄长得有半人的海芋。
外面的太阳逐渐高升,暑热开始升腾。但在潜园的花木葱茏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炎热。华敏之带着郁城一处一处仔细走过,她细细地讲解每一种植物,每一块石头,每一根柱子,每一块牌匾,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郁城紧紧跟在她身后。眼前的人,不是京都那个冷淡疏离背负重重的妻子,只是天真无邪明朗开怀的一个女孩。有一瞬间,他竟感到一丝幸运。
华明鹤路过月洞门前,看见里头一男一女并肩前行,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