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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望里镇 (第2/2页)

她在桌子上摆开三碗白米粥,一碟腌黄瓜,一碟雪里蕻炒肉丝,一碟对半切开的高邮咸鸭蛋,金红的蛋黄赛早晨七八点钟的红日。

三个人围坐在桌子面前,拿起筷子,也静默地吃了起来。这两位老人是刚才那女孩儿的爷爷和奶奶。二十多年前,他们的一对儿女都先他们一步走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娇花似的孙女,如今要把她送去千里之外的京都,自然是十分舍不得。

吃过晚饭,高一良和华敏之准备出门看戏,问黄美伊去不去。黄美伊嫌吵得慌,更愿意在家里,这里雕梁画栋,虽都落了漆,但绿植葱茏,花木争妍,书卷气与自然气相交,她对这里充满了好奇。

夏季太阳下山晚,快六点了,天还大亮着。乡村的天空很是旷远,偶尔有几阵凉风吹来,吹得人鼻头痒痒,吹散白日劳作的辛苦。村里人歇得早,路边的店铺和人家都合上半扇门,理账的洗碗的,准备休息了。黄美伊拿了本速写本,靠在长廊上写生。她长的不算美,是个端庄的女人。

自从和高一良结婚后,有时候是春天,有时候是暑假,丈夫每一年都要坐四五个小时的动车,再换乘大巴回到这个南方的小镇。他还不愿意坐飞机,说喜爱这跋山涉水的奔波感。思永上幼儿园的那一年,高一良带着她来过潜园,这次是她第二次来这里。

关于丈夫和华家,她大概了解一些。

这里叫望里镇,三面环山——乌龟山,鹿峰山,鹤顶山。一面朝海,那是波涛汹涌的东海。这里地近闽南,宗族意识极其强烈,族人大多抱团而居。其中人口最多的依次是林、陆、华三家。林氏多从商从政,陆氏多从教从军,华家多从医从文,各有所长,默默守护一方水土。

华氏祖源河南,古时称“宋国“,曾迁山东。永嘉之乱时有一小支避难逃往南方。现在扎根在望里的这一脉就是他们的后裔。华家世代乡绅,耕读渔樵,祖上出秀才,却不出状元,出仁医,却不出名医。近代以来经历战乱动荡,至今依旧保存下诗书礼仪的家风。

她现在所处的这座园子,叫做“潜园”,也是华家的祖宅。看看这栋老宅子就知道,这是一个新与旧,古与今,传统与现代极力融合的家。中式园林的建筑混杂着现代装修,亦古亦今,不失古典,不落时代。从某个角度来看,这里很美,美得大气,美得古朴,但不知为何,黄美伊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至于到底是哪里缺了什么?她也说不清楚,也不敢多去探究,其实她有些害怕,无论是在哪个角落,她总觉得有一双幽幽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有时候甚至是两双!尤其是一座院,就是进了大门第一步跨进的那个院子,正对着一片轩昂的正屋,十几扇红木老门洞开,一根根高大的朱红砥柱杵在圆石柱上,远远看去就像一间狭长的牢房,阴森可怕,令她毛骨悚然。

说回自己的丈夫,高一良也是望里镇的孩子。小时家里穷,父母不幸死于80年代的那场特大台风带来的洪灾中。彼时华家开设义诊,并在县政协的牵头下创立本地第一家民办中学——嘉禾中学,一边收容孤儿一边育才。高一良成为了嘉禾收留的第一批学生。他年少聪慧,又对医学十分感兴趣,深得时任校医的华明鹤的喜欢。华明鹤一路资助他上大学,一良也深感栽培之恩,两人感情之深,如同半个父子。

只是在这份深情厚谊之中,尽管只见过寥寥数面,作为妻子的黄美伊却时常感受到一份拘谨与刻意的距离。比如,华家两位老人从来不肯和高一良同桌吃饭,再比如,高一良从来不和老人们谈起家里的事情。他们的谈话总是避开“家人”这个话题,他们像各居南北的候鸟,在每年的漫漫迁徙中,在汪洋大海中觅得一个小小的孤岛,做几天临时的亲朋,短暂的相聚,长久的别离。

长廊底下种了几株绣球,伞状的小花挨挨挤挤,一片深蓝一片浅蓝,小的还泛着青绿,大的已经过渡成粉红。

黄美伊的画纸上依旧一片空白。

“师母,我们走了。”身后传来女孩的声音。

“啊?”她回过神来,高一良和华敏之正站在她身后,眼一晃,还以为是父女。

“你们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戏六点半开始,九点结束,时间都定着呢,早去也开不了场,早回来就看不到结尾了。”高一良笑着说。

“嘴贫。”

“今晚有跳加官,我们可能回来得晚一些,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知道了,天快黑了,快走吧。咦?你拿着手电筒干什么?”

“回来路上乌漆嘛黑的,看不清路。”

“老古董,用手机不就得了。”

“习惯了。真走了。”

说罢,高一良和华敏之相视一笑,一前一后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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