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多愁善感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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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别人不清楚,康王不能不清楚。
“孙儿心里一直有一事不明,就是不知当问不当问?”这位面如冠玉的亲王拧着眉若有所思道。
钟太后从微垂的眼皮下挤出一道精光:“你想问什么?”
康王提了口气,似心有顾虑,目光沉着冷静,又似深思熟虑已久,只待一朝和盘问出。难怪熟悉他的人,都道他思多虑多极难捉摸。
“宫里的女人,若没有孩子,无论之前有多风光,其结局都难逃‘凄惨’二字。”康王舒缓的语气,将话说得娓娓道来:“皇后膝下虽有庆阳公主,但皇后性情刚烈,与父皇感情失和二十载不思弥补,是以断了君恩;与手握半壁兵权的戚将军爱妹霓嫔从情同姐妹到反目成仇,是以断了援手。单从这两件事上便可看出,皇后是一个不懂得给自己留退路的女人。这样一个女人,即便身后有军功卓绝的镇国公,也难成气候。尤其是与生有皇子的瑾贵妃荣贵妃相比,实在不足为惧。”言说至此,康王双目凝光成笑,讨好之心溢于言表:“在这后宫之中,论明察秋毫识人断物的本事,孙儿自信,祖母堪为第一人。”
钟太后笑笑不说话,大有默认之意。
康王瞧了,遂放心大胆的接着往下道:“洞若观火如祖母,为何要亲瑾荣两位贵妃而远皇后?这么多年,这个谜团一直困扰着孙儿,今日斗胆一问,望祖母能为孙儿释疑解惑。”
钟太后半垂的眼皮狠狠皱了一下,康王冷静如水的目光也随之荡起一层涟漪,祖母与黎皇后之间究竟藏着怎样的隐情,以致于祖母竟对黎皇后厌弃刻骨?还有父皇,他与黎皇后的关系,明明恶劣到只剩一纸废后诏书的关系,为何会在那件事上偏袒、维护黎皇后?
倘若当时,父皇不是大而化之仓促作罢,而是将事情交由祖母处置,黎皇后的中宫之位俨然已寿终正寝,哪还有庆阳如今这般的趾高气扬?
这位思虑九转十八弯的亲王想着想着又想起了那日在御花园受的窝囊气,心中怒火一发不可收拾,烧得他越发想要拨开迷雾见真相。
可他越是着急上火,他的皇祖母却越是泰然处之。
“一个人若一直让一件与己不相干之事困住心神,迷乱心智,失去冷静,那此人必难成大器。”钟太后慨叹一声:“你是个心存大志的孩子,你当明白,什么事该拿捏着不放,什么事该充耳不闻。”
钟太后这席话,犹似酷暑之下的清凉大雨,将康王那颗火烧火燎的心浇得没了一丝火气。哪怕明知这是钟太后搪塞之话,也赶紧低头认错:“祖母教训得是,孙儿唐突了。”
钟太后淡淡一笑:“快马不用鞭催。好了,这话到此为止。”老太太轻描淡写一句,让这冷冰冰的内殿又再度温情洋溢起来:“我们继续来说黑市吧。”
恢复理智和冷静的康王,立刻换回那副运筹帷幄万事皆在掌握中的神态。
“黑市由来已久,原是江湖各门各派不想受朝廷钳制,私下买卖朝廷禁售之物的场所。这种场所与朝廷法度相悖,难免不被朝廷打击,故十分隐晦,且经常更换,又因交易时间总是选在子夜,所以被江湖人称为:黑市。在太爷爷那一朝,曾有嫉恶如仇的官员为铲除黑市,命衙役秘密伪装成采买武器的江湖人混入其中。那次交战,听闻双方都有损伤,不过,相较而言还是官家伤亡更为惨重。大抵是因了这个缘故,此事被太爷爷压下未在百官中通传,就连当时朝中一品重臣都鲜少有知情者。而黑市亦吸取教训,先是减少开市频率,将逢七开市的规矩变更为每月朔日子夜开一次。再有就是,江湖各大门派联名发下诛杀令,严禁买卖双方外传黑市交易信息,如有违令者,格杀勿论。如此一番整顿后,黑市愈发隐蔽亦更加庞大,交易范围也逐步扩大,各种奇妙诡异之物层出不穷。像我这次用的药,便是从中购得。”
康王有个好坏难判的习惯,若与亲昵之人交谈时,正逢心情宽松神情愉悦,无论所谈内容是枯燥无味还是荒腔走板,他都能说得娓娓道来。
钟太后在听康王讲述的过程中,果然如听人讲《山海经》一般,惊奇不断,错愕连连。
按理说,老太后也是历经三朝风雨之辈,听个黑市就听得如此大惊小怪,一时之间,不知该说康王的娓娓道来入木三分,还是钟太后一孔之见,浪得历经三朝虚名。
钟太后似乎在缓神一般,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几口。几口之后,方又不失智者思虑的问了个智商在线的问题:“既然这个黑市组织如此严密,那你又是如何获得那些东西的呢?”
“买卖出自江湖,一切自然还是要交托他们江湖人去办。”康王眼尾一提,也是聪明人没有糊涂话,直接笑道:“祖母宽心,不管谁来查,都查不到孙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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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太后听罢,果将心宽到了肚子里:“你不计较家世背景启用江湖人,也算不拘一格降人才,很有你皇祖父当年风范。”
康王一脸受宠若惊:“祖母谬赞,皇祖父雄才大略,文治武功,乃我北庆一代明君。孙儿何德何能,敢得祖母这一声赞?”
也不知哪句话戳到了钟太后的痛处,笑容似被冰封了般,凝固在她的脸上。半晌,就见她那双清明通透的眸子渐露浑浊,康王见状,赶紧握住钟太后的手,小声道:“祖母又在思念忠王了?”
听到“忠王”二字,钟太后眉宇间立刻涌上一股悲凉:“子辈中,最得先皇遗风者,莫过于忠王。人世间,最苦的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祖母此生,最不可饶恕的罪孽,便是没有护住我儿,所以呀,”顿了一下,又道:“祖母在菩萨面前发下重誓,哪怕日后祖母要坠阿鼻地狱,也绝不让悲剧在你身上重演。”
“祖母何出此言?”好像这空旷潮湿的宫殿里真站着一对黑白无常,康王猛地跪于钟太后跟前,双臂犹似两只大铁钳,狠狠抱住钟太后双腿,脸贴住钟太后膝盖,目中带泪道:“这种不吉利的话,日后不准再说。”
钟太后滚滚翻腾的思子之痛如被抚平般,露出一抹动容微笑:“好好好,祖母依你,日后再不说这些惹你难过的话了。”
倘若这二人不是身处宫墙之内,而是生于寻常百姓家,此心此情倒也足让他们相亲相爱一辈子。
可以后的事,谁又猜得到呢?
紧贴宫殿大门,对殿内情况一览无余的素芹嬷嬷抬起一只胳臂,飞快的拭了拭眼角,无声的叹息让这个已年迈的老嬷嬷恍惚之间又憔悴了不少。
殿内的温情软语并未持续太久,祖孙二人唏嘘一番后,彼此甚是利落的平息好各自情绪,谈话便似从未被打断一般,前后贯穿得极为流畅。
“只要他们死心塌地肯助我成就一番伟业,鸡鸣狗盗又如何?若不甘为我所用,再有惊世鸿才,于我何益?故此,孙儿以为,知人善用中的这个‘人’,首先得是效忠我的‘人’,才配得上我的‘善用’。”
钟太后听得无不点头称是。
康王这才又道:“祖母可还记得,前年我央您替我在父皇面前求的那份差事?”
钟太后想了想,道:“就是严查工部贪渎案的事?”
“没错。”
康王一脸佩服自己的神情,看得钟太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老妇人将身子微微往下一缩,整个人似蜷缩了三分之一,小小的弱弱的靠在软垫上,从她迷茫又努力的双眸中不难看出,她已陷入到无尽的回想中。
工部这桩贪渎案事发其下设的军器局。刑部虽将它定罪为渎职,其实涉案人员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官员,所涉财物也无关银钱。终归到底,不过是几个胆大妄为的狗奴才因分赃不均起的内讧。
案情不复杂,损失不惨重,情节不恶劣,自案发至结案,除了一个工部尚书郑闵直怕被降罪而有所上心外,朝中再无官员对此事挂心,连与工部分属不同阵营的刑部最后都只派了一个正六品的主事经手此案。
可见,此案真就仅是一件不足为道的小案子。
难怪钟太后当时并不很赞同康王对此案主动请缨的行为。
“它既非什么要案也不是什么难案,既没有牵扯你的人又撼动不了奕王或诚王的势力,更何况,工部的自审自查以及刑部的定论都办得有理有据,无一不妥,你请旨去办这样一个案子,显不出你的能力捞不到半点功绩不说,还要徒听一些邀功心切的风凉话。我实在不以为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不过是不想你失望,才勉为其难的与陛下张了口。”
钟太后仍旧不敢苟同的说道。
康王只知钟太后不情愿,却不想这不情愿的背后竟深藏着这样一份远虑。
眼底微微有些泛红:“祖母心若明镜,世事洞明,我向来敬服。现听您这席话,方知您不单单是北庆睿智无双的皇太后,更是疼爱孙儿的好祖母。这份恩情,孙儿铭记于心。”
康王多愁善感不假,但今日实在多得有些令人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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