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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旧仇新怨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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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间常说纳妾纳色,这番话落到茗娘身上,虽然不是笑话一般的好笑,但是若要认可了,不仅要捏着鼻子,而且,还要捂住了的良心。

说起来,茗娘的相貌还算周正,一张半圆脸,杏仁眼,直鼻小嘴,还有北地女儿少有的白皙肤色,仔细端详了,女子十分颜色的评价,她总能占得七八分。

只可惜,却粗看不得。

第一眼望去时,因为茗娘那块比半个鸡蛋略小一些的伤疤,右腮一副算是精致的面孔就打了许多折扣,落了下乘。

茗娘的祖籍在江州,正经的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家境也不贫寒,祖上传下了八亩水田,虽然算不得中户,可比起寻常的寒家,日子过的也是衣食无忧,这样的人家,养不出大家闺秀,但是凭着茗娘本有的相貌,出落成一个小家碧玉却是必然的。

只可惜,她却被自家父亲坏了相貌,毁了一生。

江南文华繁盛,茗娘的父亲也算是个读书种子,十一二岁就能背诵整部《论语》,家里长辈盼着他能科举如意,光耀门楣,自己也想爬上登天的捷径,有个锦绣前程。

只是,那人长着异于常人的脑袋,却没有出人头地的运气,十四岁开始投考秀才,连考了三十年,可怜的,至死还是个童生的白衣身份。

在家里的教养下,茗娘父亲出落了一个油瓶倒了都不扶起的懒散性子,日夜苦读书卷之余,对于家中的一干事务都是不闻不问,就是喝茶续水这般的琐事,也不肯亲力亲为了,养家糊口、柴米油盐一应家事尽皆落到了茗娘母亲身上,有了茗娘之后,小小年纪就要随着母亲操持家务。

六岁那年,茗娘为父亲接续茶水时,不小心从椅子上跌落了,虽没有摔伤,但是摔落时,右脸跌落到了碎裂的水壶上,不仅割破了皮肤以后,泼溅的沸水还把脸颊烫伤了一块。

破裂的伤口倒是很快将养好了,只是烫伤处却没办法整治,落下了疤痕,原本紧致平滑的一块皮肤,变得皱皱巴巴的,像是被抹上了白泥之后风干了的模样。

伤好以后,茗娘坏了的容貌就成了被人欺侮的把柄,每每与人起了争执,那块伤疤就变作同龄们战胜她的本钱,与她在口角时,落了下风之际,就呼喊起了她疤瘌脸的绰号。

而小孩子特有的羞耻心,也让茗娘对自己这个短处很是在意,被人呼喊了以后,无论占据着怎样的上风,都会掩面哭泣,继而落荒而逃。

因为这个缘故,茗娘幼时便不敢与人争吵,生怕别人唤了自家的绰号,丢了脸面,性子也渐渐绵软起来。

可是,茗娘父亲压根就没在意女儿的这一番变化,依旧由着自己的心意,把她放在《女训》、《女诫》、《烈女传》这类文章里浸染,欲要打造出一个循规守礼的妇人典范,如此,硬生生的剔除了茗娘脾气中的刚硬,变作了一团绵软,及至后来,就是大声与人说笑都成了她生活中的稀奇事情。

即便是做了县子世子的侍妾,成了有品阶身份的命妇,也没改去她的脾气。

轩辕承烈年幼时,茗娘在院中和门前各开了一方菜畦,原本是补贴自家家用的,谁想,菜蔬成熟之际,前后街的婆子们便都有了吃菜的去处,如马婆子、林大嫂一类顾及脸面的,总还是寻了晨间暮里那般无人的时辰,偷着摘取了,可是后街的刘婆子,却是每日早晚睡足了,方才拐了菜筐一步三摇而来,门前的菜蔬摘尽了,就径直进到院中的菜畦,只管拣选着鲜嫩摘取,即便是茗娘在菜畦中忙活,也不言语,直如自家一般。

也说不得,菜畦中有留着的南瓜种子,茗娘也做了标记,便是轩辕承烈自家也知道不能食用,刘婆子却不管不顾的摘了,茗娘只劝了一句,就被刘婆子兜头一顿泼骂,直如是茗娘摘了她家的菜蔬一般。

而茗娘,除了可怜巴巴的眼中含着泪水,只会在嘴中反复说着你怎能如此欺负人这样毫无杀伤力的言语。

“恶贼,你出去……”

又是一声。

不知道是哪个招惹了茗娘,连从没听过的恶贼这般狠毒言辞都骂出来了,而且接连两次,都是破了本音的尖锐,显然是火气不小。

自小到大,除了今日里自己在讹诈皮子薛时被骂了一句混账,也就是此刻才听过茗娘骂人,虽然是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力,比不得刘婆子能将人家祖宗十八代一起揪出来放到嘴里日弄那种泼妇,但也是平生仅见了。

此刻,院中人数众多,又是登门讨亲近的,这种情况之下还能让茗娘生气得叫骂出从没骂出的言语,而聚拢在她周围的人群却没有一个帮衬,那惹起了软性子恼怒的,显然不是等闲的人物。

虽然知道,众目睽睽之下,茗娘的性命无忧,但是一份怕自己心中亲近吃亏了的念头,还是让轩辕承烈揪心起来。

想尽快知道,偏偏就不能如意。

小小的院中,除了攒动的人头,就是各样的礼物担子,自家和茗娘都是一副矮小身子,满满当当的人堆里,彼此间只能听得声音,却是连一根发丝都被遮掩得严实。

“都与老子滚开……”

轩辕承烈只能学着街头那些痞赖好汉的口吻,呼喝着。

不敢踹人。

日日被催逼着踢打木桩,自己腿脚上还有几分气力,救下李明德的当日里,自己一脚,那头初生牛犊大小的黄狗就被踹歪了方向,滚到三尺之外,此际,院中站立的,不是轩辕家的侍妾,就是轩辕家的丫环婆子,都是些娇娇弱弱的女子,护卫家仆的男丁少得如秃头上的毛发一般,一脚过后,落到那些女人身上,也不知道什么结果。

就想着一脚踹翻碍事的礼物担子,在一团物品跌落的乱响中,造出了所向披靡的声势,让院中的闲散闪出一条道路,顺带着,也震慑一下茗娘口中的恶贼。

可惜脚下使足了力道,礼物担子只是晃了晃,倒是出脚的对面,一个丫环痛叫着,捂着小腿萎顿坐地。

传说中隔山打牛的功夫,居然被自己练成了……

不是得意的时候,也没有得意的心情。

还好,关键时候,抢在他身前冲出的风不破也没了怜香惜玉的想法,使出在军中破阵时的本领,略矮下身子,稳固了下盘,以肩为盾,左顶右撞,一片莺莺燕燕的惊呼痛叫中,轩辕承烈的面前豁然开朗。

是周家宝。

看到茗娘面前跪着的精瘦身子,看着那一身绸子长袍,只看面孔侧影的一点轮廓,轩辕承烈就知晓了她恼怒的原因。

这个该死的,今日里还敢登门。

按下许久的杀心又翻腾起来。

家中落魄的困境可是眼前这人一手制造的。

父亲轩辕平沙当年离开绿安之前,除了一座一进小宅,另外还留下了一间杂货铺子,聘了一个退出行伍的老卒李瘸子帮忙打理,内宅之中,则由李瘸子的老婆帮忙做事。杂货铺子加上茗娘日常里织出的布匹,每年有二三十两银子的进项,虽不十分富足,却也是衣食无忧的日子。

轩辕承烈七岁时,茗娘到城中百家祥布庄交售织出的布匹,因为有了比较,随后跟去的周婆子的织布被找出了瑕疵,布庄就拒收了。

这原本是周婆子自家的毛病,但是周婆子不肯白白辛苦,又不敢得罪布庄,怕失了生活的着落,就把这一桩错处归结到了茗娘身上。

出了百家祥,周婆子就使出了泼妇手段,一路追着茗娘,索要卖布得来的银钱,直说是断了她财路的补偿,之后更是连着在轩辕承烈的家门口叫骂了三日。

轩辕承烈不忍见他人难过,更见不得自家至亲受屈,而且,那时也没经过什么苦头,性子中还有些血气,在私学中开蒙,日日傍晚下学,都能见到痞赖婆娘在自家门口跳脚叫骂,就起了怨怒,拣选着周婆子脚印密集处,找了个学堂中要求了解农事的借口,趁着黑夜挖出个了腰深的陷坑,还放进了大大小小的十几块石头。

第四日的早间,周婆子立到轩辕承烈的家门口,刚刚骂了几句,便脚下一软,落入陷坑,因为坑中布下的石头,不仅扭伤了脚踝,一条左腿的胫骨也别断了。

伤了腿脚,周婆子更是寻找到了敲诈油水的把柄,去城中医馆诊治了以后,让自家汉子背着,直接睡到了轩辕承烈的家中,还将周家宝这个本家侄儿唤了过来。

周家宝那时在轩辕家做着夜香管事,虽是一个管着清理粪尿的家仆的头子,但有轩辕家的名头做依仗,招惹了许多是非,在绿安城中的一堆闲散里,很是有一份名号,不但周婆子家人把他当做了靠山,自家也把自家视作了了不得的人物。

周家宝本就是一个泼皮无赖的性子,闻听姑母受了委屈,惹事的人家虽有个县子的勋贵身份,但是县子本人早就没了消息,只剩下一双孤儿寡母带着一对老仆过活,正是好欺负的角色,就生出了讹诈心思,招了几个闲汉,日日围住了茗娘,医馆诊金、滋养补品、汤水费用、护理工钱,林林总总,足足开列了两页大纸,便是日后周婆子发丧的费用也都算了进去,有的没的的诸多名目之下,索要的银钱更是耸人听闻,医馆诊金原本只有三钱银子,还是茗娘支付的,可是周家宝硬是喊出了二百两的价码。

李瘸子与他们讲理,却被一顿拳脚打倒在地,之后,更是拿着这份威武做榜样,直言若不遂了心意,便要拿了轩辕承烈去到县衙,让知县老爷照此整治了。

伤了人腿脚,虽然事出有因,但是茗娘原本就是有理亏三分的懦弱,被人将轩辕承烈做了把柄,更是变作了剥皮的柿子,苦苦哀求未能如意,又不肯让自己的心尖肉小小年纪就到县衙受苦,无奈之下,不仅拿出了家中积存下的三十二两银子,还把自家的杂货铺子抵顶给了周家宝,算作是诊金。

从茗娘那里讹了银钱和铺子,周婆子姑侄因分派不均起了纷争,周家宝将自家的姑爹打了一顿,顺带着还从姑母手中夺了十二两银子,占了杂货铺子后,更是觉得自家有了发达的资本,辞了夜香管事的差事,买了一个逃难来的女子做婆娘,当起了甩手掌柜。

毕竟是砍过人头的骁勇汉子,李瘸子原本是不怕周家宝的,咽不下恶气,要到县衙中出首,告发周婆子姑侄谋夺他人家产,却被茗娘死命拦下了。

见主家如此窝囊,原本打算终老绿安的一对夫妻也就绝了陪着生活的希望,事情未了,李瘸子就带着自家婆子径直回转老家了。

周家宝得了银钱的便宜也就罢了,胡搅蛮缠的时日,慢慢发现疤痕掩藏下的清秀眉眼,竟起了歪心,欲要占了身子,拿着县子侍妾的名分与闲汉们炫耀。

有了闲暇,也没了李瘸子夫妻的阻碍,周家宝嚣张得一塌糊涂,没遮拦一般,明里勾引,暗里强迫,没日没夜的骚扰。

时日久了,周家宝失了耐心,居然在一日的午后,借着烈酒撑起的胆魄,闯到了家中,欲要强迫茗娘,还好那日轩辕承烈下学早,一番喊叫总算保住了茗娘的清白,不过那次,他也被打破了脑袋。

之后还有几次此类举动,只是那日险些失身以后,茗娘就加了小心,日日将剪刀揣在怀里,喝止不住就将刀尖抵住了自家喉咙,如此,才堪堪保住了身子的清白。

周家宝原本是中上身材,此际,跪在地上,只比轩辕薰儿那般的小女孩高不了多少,瓦刀脸上堆着孙子般乖巧的笑意,手里捧着厚厚一叠文书账簿,说着一嘴的软话,

“小的旧日里是猪油蒙了心窍,得罪了奶奶,此番前来,一来是交还铺子……”

“铺子的一应地契文书和历年账簿均在此处,这几年的进项也都在着人盘点,点算齐了便会交割,还请奶奶查验……”

“二来也是向奶奶讨个饶恕,任凭奶奶打罚,只望奶奶不要揪着错处,取了小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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