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瑶台 第54节 (第2/2页)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怕鱼。”
连声音都有些颤。
这声儿听着弱弱的,倒还怪可怜的,不像是在故意诳他。
他收了逗她的心思,缓缓将她往下放。
她这才看清船头上替她新铺了榻,孟璟轻轻将她放下,又不客气地将她翻了个转儿。
一前一后两个动作的力道千差万别,她先是感受了一把铁汉柔情,后又差点被钢筋铁骨给捅穿了胃,一时只觉五脏六腑都快痉挛了,瘫在原地彻底成为了一条死鱼。
孟璟还没意识到自个儿又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错事,召丫鬟重新给她上了几道小菜,亲自替她夹了些菜准备喂她,哪知死鱼一直躺在原地吐泡,嗡嗡地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他等了许久也不见这人有什么反应,疑惑了好一阵子,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可能是自个儿又伤到人了,于是将碗一搁,挪过去将人扶了起来,正准备替她拍拍背顺顺气,方才还好死不活的人瞬间往边上挪了四五寸,将头摇成拨浪鼓,嗫嚅道:“别别别,真会死的。”
孟璟气笑,懒得搭理她,在垫子上随意坐下来,端了碗喂她。
他这次倒是没逗她,毕竟深秋夜里,霜寒露重,方才逗了她一会儿菜便都凉了,他这才让人都撤了重新上,眼下倒是好脾气地喂了她好一会儿。
等尝了几道好菜,再吃上小半碗米饭,死鱼瞬间活了过来,楚怀婵低头看了眼两只被包裹得怎么看都怎么不顺眼的手,砸吧了下嘴,道:“其实这还是怪你,如果你包得好点,用得着这么麻烦么?”
他本没接话,她却自行接道:“瞧你这手艺,还不如扶舟那个糊涂蛋呢,好意思说自个儿是习武之人惯常受伤的么……”
他脸色一凛,将碗一搁,招手让丫鬟把膳桌撤走,却忽地想起来,当日翠微观初见,他在她房内匆忙包扎膝上的伤,她就是这般在旁边喋喋不休,时隔这么久,这人还是半点长进都无。
他哪是不熟练,包扎点外伤能有多难,多受几次伤便什么都会了,不过是觉得她身娇体弱怕她沾了水变严重这才多缠了几圈而已,这死丫头真是半点不会说人话。
楚怀婵不知还在嘀咕什么,等终于把这莽夫骂了几百遍消停了,回过神来才发现她的麻鸭又不见了,她忿忿地盯了这小气鬼一眼,却见他让人热了盘刚才没怎么碰的鱼上来,正认真地挑了块肉多的剔鱼骨。
他这等粗人细致认真地自己做这种事,再怎么看都是一幅奇景。
她下意识地问:“给我的?”
见他点头,她瞬间往后蹭了半尺,跟见鬼似的盯着他面前的这盘鱼:“你自个儿用吧,我不要。”
怕活鱼就算了,好歹会动,连死的都怕?
这是什么怪癖?
孟璟一时愣住,好半天才继续慢条斯理地剔鱼骨,顺带冲她招了招手,让她自觉点自己爬回来。
楚怀婵看了半天他手头那玩意儿,死活不肯动,他便又屈指拿指骨敲了敲桌面,警告她赶紧的,不然他就要强行动手了。
她抿唇,试探着往膳桌前边挪了一步。
下一刻,却又倒退着蹭回去了两三步。
???
孟璟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将手中的冬青釉碟放到她那边,放低声音劝:“试试?不一定怕的。”
楚怀婵还是摇头,也不说话。
他迟疑了下,耐着性子问:“以前遇到过什么事吗?”
她仍未答话,但脸色却明显不好看起来。
他试着逗她:“被鱼刺卡得死去活来了?”
“才不是。”
也是,她平时吃相还算文雅,那他就愈发搞不懂了,疑惑地看向她,眼神里带了几分探询。
楚怀婵本不想说,但一抬头就见他这眼神,映着刚出东山之月,冷清之下,当真也添几分柔情。
她低头看了眼那碟他细心剔好的鱼肉,犹豫了下,讷讷开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在外祖家里寄居过几年?”
倒是提过,她似乎对她这个外祖敬重有加,时常挂在嘴边。
他颔首。
她接道:“原因是我爹那一年调职到四川任缺,蜀地难行,他们便不带我了。”
孟璟默默回想了下,确实也是在那一年,四川生乱,蜀地偏远,这事成了块烫手山芋,内阁临时调楚见濡过去收拾烂摊子,岂料他倒将这件棘手事料理得很是漂亮,先皇钦提了他入京进户部,后又辗转调任礼部尚书以东阁大学士入阁,再一步步高升到如今的次辅之位。
如今赫赫有名的当朝次辅那一年在朝中才算是崭露头角。
现下忆起来,已是恍如隔世了。
他点了下头,示意他知道了,但见她欲言又止,觉出可能还有隐情,于是问道:“是因为身子太差还是?”
她抿唇,缓缓点头,轻声说:“对外头都是这么说的。”
他愣了下。
她接道:“那年父亲去赴任的时候,本是带上了我的,可是途中遇上了流窜的倭寇。”
她忽地住了声,他仔细回想了下,那几年里后军都督府和鞑靼的战役打得很是胶着,战事吃紧,朝中大部分兵力调集到北地,东南一带倭寇趁乱而起,祸害了好几年,后来等宣府战胜北地战事缓和,先帝才慢慢调兵将倭寇之患一举灭除了。
那会儿倭寇虽是趁乱渡海而来并不成气候,但无恶不作,凶名在外,别说寻常百姓,哪怕一般的官宦富庶之家也绝无抵抗之力。
她这般说,他几乎便能想到些什么了,他甚至就这么明白了为何她亲眼见到他杀人,也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吓得瑟缩作一团,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近乎怪异的平静。
她尚在幼时,想必就已经见过更残忍的场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