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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 第48节 (第2/2页)

他大喜过望,最后却缓缓冷静下来,转身过去继续摘木槿,低声道:“你不用骗我,你若现下不想回,便不回就是了。等你哪日想回家了,和哥说一声,哥便带你回长洲。”

他本没想到能听到回答,身后却出乎意料地传来了她的声音:“宣府挺好的,京师也很好,长洲也很好。”

“哪里都很好的,哥。”她轻轻笑出声。

他方才够着最高的那枝枝桠,听得她当真可以答话,久未动作,直至树枝承受不住这股力,砰然折断,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一时喜不自胜。

她接过他手里的竹篮往厨房去,他跟过去,立在门口看她忙活,先去花叶与花萼,取水洗净沥干,调面粉与鸡蛋,放入木槿,滚油煎炸,尔后成饼,色作金黄。

火光静静照在薛敬仪面上,烘得他生出了几分热意,他退出门来,去问仆妇情况,仆妇却只是道:“哪能呢?小姐还是只能听得到一点点响动,听不清人声的。”

但她仍心思灵巧地猜出了他方才在说什么,试图宽慰他。

他神色一点点黯下去,又听她卯足了劲唤他:“薛济时,端菜,开饭!”

这一声气势十足,他哑然失笑,乖乖折返回去端菜,她速度快,不多时便炒了三四个小菜,三人时不时闲聊几句,席间他也并未揭穿她想要安慰他的心思,时不时拣出些乐事来同她说说,反倒惹得她笑个不停,令他连日来的阴郁心情也消散了许多。

饭毕,仆妇自去收拾,厅内只剩他们二人,他静了静心神,许久,才问出了那个令他困惑已久的问题:“令仪,公义重还是人心重?”

她这位兄长素来是个有见地的,平素少问她这些事,她虽有犹疑,但还是认真思虑了会儿,老实答道:“你若问以前的我呢,我随哥读万书千史,经文史册无一不以诲人为责,自然说公义与天同,无则礼教崩天地乱。”

西斜日光被窗棂切成碎块,在地上拼接成各式并不规则的形状。

她静静看了好一阵子,才笑道:“若问如今的我么,公义未必是真公义。”

“怎解?”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说天地不公,她这位兄长本是辛未科的二甲第一,合该仕途顺畅,当年新皇登极不久,庶吉士考核合格后,地方多缺,他不惧苦,但却重情重义舍不得丢下她这个累赘,这才一次次错失良机。在都察院一待三年,博得一个“铁钉子”的名号,连皇帝见了也怵他三分,然而天家威严岂容臣子冒犯,明面上赞他刚正不阿,最终却也因为这份发怵,将宣府边地的苦缺拨到了他身上。

若说公义,为人他不愧于天地君亲师,更为她散尽家财百般求医,为官他亦不曾愧对百姓生民与胸中道义,然天底下,哪有绝对的公义呢?

她想得远,面上却只冲他笑了笑:“人活天地间,公义高位者定,人心却瞒不过火眼金睛。”

他微微闭眼,颔首应下,尔后又摇头:“然人心易变。”

当年深入敌军扬国威的少年将军,如今也不知是否还有一分赤诚之心。

她凝眸看他,良久,轻声接道:“人生天地间,或困于父子亲情,或困于壮志未酬,又或困于怀才不遇,无处不是桎梏,多有挣扎实属正常。”

“人非圣人,偶尔犯错也无不可。”

他迟疑了下,眉头紧锁。

她笑了笑,认真道:“既在说你问的人,又在说你。”

他颔首,目光落在中庭中,金色斜晖打在照壁上,隔绝了大部分的光与热,却仍有余光照进来,将人笼进这光热里去。

人要汲光热。

他将手伸进余晖下,静静感受着手掌心一点点变热。

周妈妈正在外头上灯,刚从脚凳上下来,便听外头有人敲门,简单询问过后来向他通传,他敛了遐思,起身往外头走。

他刚至饭厅门口,一见那抹鹅黄,顿觉太阳穴一阵一阵地疼,似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脑子里跳出来一般,不由伸手揉了揉,这才觉着舒缓了些许。

薛令仪见他许久未动,好奇看过来:“什么人?”

他明知她听不到,却也没回头,只是低笑了声,道:“一个蠢材。”

第53章 舔狗一无所有

深秋时节, 暮色铺染得快, 偶有南归之雁从夕阳下飞过, 投下一片转瞬即逝的阴影。

孟璇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 目光落在墙角的紫藤萝架上。

枝叶早已枯萎, 夕阳余晖倾洒而下, 斜斜落在照壁上,令整座院落都溶进脉脉斜阳里。

薛敬仪出来迎她, 只问:“孟二姑娘想好了?”

“想好了。”

她笑起来, 侧身从小厮手里接过琴盒递给他:“当日犯蠢, 幸得大人指点, 今日特来致谢。”

他淡淡扫了这琴盒一眼,上等黄花梨木铸就,里头的琴虽暂且窥不见分毫,但从琴盒已知此物珍贵, 他自然推拒:“无功不受禄,孟小姐客气, 然而在下愧不敢受。”

孟璇伸出来的手顿在半路, 好一阵子才将琴盒竖捧在身前,挑眉冲他一笑:“这就是薛大人的待客之道?”

薛敬仪愣住, 尔后请她进门, 引她入客厅, 亲自为她添茶。

她依旧捧着那把琴,手不得空,他只好将茶杯递到她跟前的案上, 她垂眸看了一眼,径自将琴盒打开,里头是一把上好的三弦琴,紫檀铸就,上刻制琴师江固安之名。江固安此人,放眼天下,也是千金难求一琴的制琴大师,好南弦之人虽少,但因他三年才制一把琴,等着求一把江固安琴的人能从南都排到京师。

他那日在孟璇那里见到的明明是她用来附庸风雅的北弦,他能断定,此人不懂南弦,平素自然不会有收集此琴的兴趣。

短短两三日,她竟然能求到一把江固安的琴。

他不由得抬眼正视了她一次。

她将琴捧出,递到他跟前:“也不怕你笑话,我本就不会南弦,但毕竟千金方得一把江固安,若不物尽其用,也是暴殄天物。”

他没有要接过的意思,她只好补道:“既然大人好此琴,能否请大人帮我试下音?”

她这般说,他再介怀倒显得他过于不磊落了,他挽袖将琴接过,手指甫一触及琴柱,顿觉出此琴之珍贵,怕是就算在江固安本人的宅子里,这把琴也是万中挑一。

好琴之人自然不舍好琴被糟蹋,他低头认真为她调音,长眉隐在琴头之后,显出一种别样的疏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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