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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 第43节 (第2/2页)

楚怀婵看了眼天色,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孟璟已在她这儿待了好一阵子了。她起身出了屋子,点头应下这事:“简单收拾收拾便可,不必太过麻烦。”她看了眼扶舟送过来的药,又吩咐道:“拿去煎着吧,备着。”

时夏拿了药去外头,她则一人在廊下立了许久,思绪飘忽,最终却落不到实处。

她领皇命出京的那一日,车马从浑河上过,远远见着对面隐在绿水之后的翠微观时,也曾想起道长那句“祸兮,福之所倚”的乩语来。

她从前是惯来不信这些的,读的书多了些,自恃见识尚可,不信鬼神之说。

那一日,却也生了几分动摇。

说实话,哪怕远嫁宣府,对方还是她见识过厉害的孟璟,但能帮彼时的她脱离宫廷这等巨大旋涡,免她粉身碎骨之命,是福是祸,其实当真难以言清。她对孟璟,说起来,其实隐隐是含了几分感激的。但她毕竟也比寻常女子多读了几年书,自矜自重的性子放不下,自然不至于这般便会对他感恩戴德。

她当日设想过千百种和孟璟相处的模式,独独没有一种,是像如今这样。

老实讲,孟璟这人,完全出乎她意料,她向来秉持着人生在世,总得给自己觅些乐子方不至于百无聊赖的原则,是以时常在不至于当真惹怒他的情境下,或有意或无意地出言令他出糗难堪跳脚。

从前在家中,亲兄碍于文人傲骨,尚且不能完全接受她这般行事,必得事事和她争个高低,但孟璟这人的傲其实是刻到了骨子里的,哪怕对闻覃,她也可以感受到,他近乎是不屑一顾,但却从不同她论长短,一次次默默受了她的挤兑挖苦,甚少还嘴。昨日她提起父亲之事,她原本以为二人政见不同立场相左,他必然得借机羞辱她一番,却不料他竟肯放下架子,宽慰上她几句。

而今日,从他在后院问出那句“你没有话要问我”时,她便明白过来,他今日其实是来求和的,甚或,可以说是来服软的。

但他这性子令他说不来低声下气的话,她又不肯顺势给他台阶下,他只好徒劳无功地离开。

他吃了闭门羹,本该动怒,却不料,不过半刻钟,他又去而复返,更肯纡尊降贵地在她这儿替她剥上两盘莲子。

他将姿态放得这般低,但其实,他原本不必对她这样,他一句强势的吩咐命令下来,她也不能当真不从,但他却不自知地,给了她从未希冀过能从他这儿得到的东西。譬如对等、尊重,以及一个男人对女人不自知的怜惜。

以至于,令她一步步地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口是心非,甚或贪心不足。

她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从一开始便妄图将自己抽离出镇国公府,以局外人的身份尽自己的一份责任,尔后冷眼旁观,或者随遇而安。但时日一久,她忽然发现,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早就无法抽身而出了。

她仰头望了眼院中开始枯叶的苍梧树冠,摇了摇头,进了饭厅。她午间便未进食,这会子却还是没什么胃口,没一会儿便放了筷,敛秋劝了几句,她也没听,只是吩咐道:“温些热粥。”

孟璟胃向来不算太好,敛秋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赶紧领命去了,她这又才回了暖阁。

孟璟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她探手去试了试他额间的温度,见没有发热的迹象,微微放下心来,但心底到底还是不踏实,东边虽然已经拾掇出来了,但她也并不敢就这么歇下,她绕到窗下,倚在那张紫檀围子罗汉床上,透过菱花窗格去看外间拼命往里边扑腾的蛾子。

她怔怔望了好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从榻上下来,取了艾草过来焚香,孟璟这人惯招蚊虫叮咬,自己又是个浑不在意的,小痒小痛基本不放在心上,书房等闲也不让人乱进,她每日不为他熏些艾草,他自个儿压根儿不会唤人添香。

她将香炉放在床脚不远处,又搬了把玫瑰椅过来,在床边守了好半天,中间敛秋过来劝了好几次,她也放心不下,反倒是叫人都在外间歇下了,自个儿仍旧守着。虽然扶舟和大夫都说没什么大碍,但毕竟也说有夜间高热的可能,他身子虽还不错,但她到底不敢冒这个险,还是自个儿守着放心。

她自个儿身子也不舒服,本也就喝了些药,扶舟这人旁的本事没有,就一个能将药调得令人无比发闷犯困的绝活一骑绝尘,令一众郎中难以望其项背,估摸着连太医院都没有谁能有他这水平。

楚怀婵坐了小半个时辰,眼皮实在撑不住,她拿了个杌子过来踩着,将手肘枕在膝上,拿手撑着太阳穴,两指尽力扒拉着眼皮,逼自个儿保持清醒。

饶是这样,没一会儿,她还是眯了过去,脑袋重重往下一栽,她猛地醒过来,只觉脖子一阵酸疼,但困意涌上头,她也没心思顾及其他,迷迷糊糊地将下巴靠回去,正要眠过去的一瞬,猛地反应过来,赶紧摇了摇头,迫自己清醒过来。

她起身试了试孟璟额上的温度,到半夜竟然果真烧起来了,她瞬间一个激灵,睡意全无,赶紧唤人打水的打水,端药的端药。好在孟璟这人是个惯不爱给别人添麻烦的,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她总算将药全给顺利地喂了下去,没有被吐得一身都是。

室内归于安静,她换了帕子给他捂着,清泠泠的水声响起,她不自觉地想起那晚在阳河之上,伴着凤凰三点头的茶水之音,他曾对她说起过“栖月”二字的含义。

她望了一眼窗外,月华黯淡。

她想,还有几日,便到满月了,总归要请他去东池看看圆月的。

她这般想着想着,思绪飞远,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替他换了帕子,又再度替他润了润唇。

她帕子沿着他下唇缓缓擦过,忽觉两道目光如影随形,手下意识地一顿,视线稍微往上,就这么撞进了他的双瞳。

第47章

她正倾着身子做这事, 和他贴得极近, 猝不及防地被这般目光一盯, 脑袋瞬间空白一片, 她犹疑了下, 讪讪收回手。

孟璟伸手去揭额上的帕子, 她想也没想伸手按住:“还烧着呢,忍忍?”

她语音压得低, 几乎是在哄小孩的语气, 孟璟不知怎地心里被戳了下, 沉默着收回了手, 她这才退开一步,见他仍旧没收回目光,会过意来,轻声拿他开玩笑:“有人因为贪嘴多吃了几颗莲子, 晕了半日不说,还起了场高热。”

“怎么可能?”

孟璟先是下意识地反驳, 但见楚怀婵并不像往常一样还嘴, 反而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竟然有些动摇, 脸色也跟着一点点铁青下去, 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最后生生挤出两个字:“真的?”

“那不然呢?”

孟璟神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动手把这话都不会说的呆子撵出去的冲动。

楚怀婵却连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边探手过来试他的体温, 边说了实话:“扶舟说给你换了个方子,有几味药药性相冲,他没同你说过?”

孟璟噎了好一会儿,在心里将那不靠谱的玩意儿碎尸万段了好几回,老实答道:“说过。”

“说过你还敢喝?不拿自个儿的身子当回事?”楚怀婵隐隐动怒。

他抬眼看向她,迷迷糊糊间,发着懵道:“他发誓说,这次换完方子必然不犯晕了。”

……是不犯晕了,直接晕过去了。

楚怀婵默了半晌,最后闷闷笑出声来:“你连他的话都敢信?”

他大抵是烧糊涂了,竟然如此乖觉地有问必答:“不然也无人可信了。”

这话不知为何听起来有种别样的寂寥,她故意半真半假地将话说得更加不留情面,好让他忘记这茬:“其实也不光是相冲,重点是他配的药嘛,你也不是不知道,本就令人昏昏欲睡,我今晨不过服了一剂,便一整日都没什么精神。这次为了让你安分些,估摸着他又把成分加重了些……莲子嘛,也惯常用作安神的。”

她时常拿话诳他,他一时竟然辨不清这话真假,脸色一点点僵住,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将这只碍眼的玉手打掉,末了却还是自个儿生生憋了回去。

楚怀婵见他这忸怩模样,轻笑了声,不再提这茬,柔声问:“好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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