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江湖有点苏 第20节 (第2/2页)
她没有朝燕无恤的方向走,而是直进了白马驿。路上花了三个铜板,乘了一辆拖着干草的牛车,又花了两个铜板,买了一碗湃着果子的凉茶,凛冽的酸梅味儿、粗涩的粗茶味儿、还有水里难以掩藏的土腥味儿,搅合在一起,冰冰凉凉的滑入喉咙,她便又觉得好些了。
白马驿不仅是个驿站,还是个小镇,是从岭南一代北上西京的必由之路,南来北往的商贾常常在此停歇,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大通衢重镇,风物云集,奇异新鲜。苏缨看到镇口悬挂的彩旗、华灯,又看到绕镇而过的一川碧水上竟是密密匝匝的酒棋,舟行其上,酒家面着水设了木台,一座又一座木台上累着高高的酒坛子、酒碗,客商泛舟饮酒,顺流而下,一路便在水边的木台上取酒。满舟花载,一川酒香,水声夹杂银钱落罐、店家吆喝、伶人弹唱之声。见此繁盛热闹的场所,苏缨登时便将些微烦恼愁绪,尽抛了九霄之外。
酒川一隔,苏缨看到其中一家店挂出了二十年陈酿“白堕春醪”,传说这酒乃前朝洛阳刘白堕传下来的,酒香十里,香醇无比。素有谚云:不畏张弓拔刀,但畏白堕春醪。苏缨从前曾在家中尝过一次,欢喜无比,可阿娘拘着不肯让她多喝。此时此刻,阿娘是管不着了……苏缨摸了摸身上的荷包,里头立时就能分辨出来的几十个小钱。
苏缨两手托腮,闻着似有似无的白堕香气,怔怔望着一川的热闹灯火出神。
不远处乃是一个戏台子,伶人趁着水声,在幽幽的唱着俚曲儿。
“凭他一张笑脸,两副心肠,似则个金玉其外,不如强梁。”
“我与他一面相欢,自比鸳鸯,却落了情比命薄,笑说荒唐。”
“趁如今红颜未老,对镜梳妆,怎耽得春去秋来,一枕清霜。”
苏缨更年少时,随着家中长辈听戏,见着台上才子佳人,呢哝软语,言辞传情。喜那辞藻华美,红妆姣好,裙裳精致,丝竹悦耳。此时此刻,却能听出那伶人一段情思揉在唱词之间,唱的人心感触,柔肠百转。
夜幕降临之后,水中灯影摇曳,旖旎浓影,酒香更甚。
苏缨坐了半晌,稍稍恢复精力,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来,她想登去船上,也顺流而下,尝一壶春酿,却捉襟见肘,没有银钱。
她漫无目的,在街头走着。只见十来步一隔,便有人持筐卖荼蘼花,馨香四溢。又有许多女子,有些衣襟间佩着荼蘼,满面红光,喜笑颜开。因问一个卖花的老妪:“婆婆,今夜为何这么多人都佩荼蘼花呀?”
老妪道:“今夜是白马驿的送春节,谁收到的了荼蘼花,就是收到男子的爱慕。你看这满街的小娘子,哪个身上没几朵花?“她说着,目光就在苏缨身上逡巡。
苏缨忙道:“我……我不稀罕这个,我的都扔了。“
老妪似信非信,也不理她,自卖花去。
苏缨远远避开这条花香四溢的街口,转入另一条街,只见满大街挂满了算卦相面测字说书的水牌子,又或者是吹拉弹唱的伶人身前搁一个铁钵子,忽然看见街边一家小小的坊里,围着一大群人,在当中起着哄,很是热闹精彩。
苏缨从人缝之间钻进去,她身量娇小,模样漆黑,很快就窜到了最前,原见是一个斗蛐蛐的局,桌上一排摆了十来个笼子,有人在开斗局。蛐蛐儿需要在店里买,买好买坏全凭运气,赢一局得一两银子,输一局赔一两银子。
除了斗者,旁人也可押注,凭胜负分红。
苏缨眼睛便是一亮。她这些日子在江湖漂泊,出生入死,一点三脚猫的功夫难以仗身,吃了不少大亏。此时重新看见自己擅长的东西,不由得身心俱畅。
她只有九十文钱,老板因让她在最底下一排蛐蛐之间选。那均是些老弱病残,多色白色黑、窄身曳尾者,没有青色和赤色、体壮头大的上品,苏缨一个挨着一个辨认,用一根麻杆轻轻试探,不多久,便看中了角落一直身量尚小的蛐蛐——这只蛐蛐品相很好,黄麻大头,青项金翅,腿长齿强。唯一输在背窄力弱,好在斗志高昂,或可稍微弥补先天不足。
老板问:“你真要这?这可是个病种。”苏缨让他将蛐蛐分出来,单独装到了一个小笼子里,自个儿在手里宝贝万分的捧着:“就要它,旁的我不要。”
苏缨给她的宝贝蛐蛐取了一个名字,叫小燕。
苏缨拿着小燕性质高昂的投入了战斗。
燕无恤找到苏缨的时候,就见到了这样一幕——
一身布衣身量矮小的苏缨,挤在一群不务正业专门斗蟋蟀的纨绔子弟当中,喊着比他们还要气势恢宏,雄赳赳、气昂昂的辞号。
“我的燕将军来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小燕一去兮勇无双。”
“小燕,咬它!”
第32章 绽荼蘼花开子时
小燕在苏缨的调弄下,大杀四方。
它虽身躯娇小,胜在脑袋大,身子灵活,斗志高昂。不一会儿就连胜了两局,苏缨赢得二两银子,身旁也多了几个拥趸。那边厢老板见这么只瘦弱小虫,竟也有些能耐,心肠暗悔,不该九十文钱就便宜卖了去。他在一旁唉声叹气:“这原是小童子放错了,是第一排的虫子,原要卖五百文的。”
苏缨道:“待会儿若多赢了,我还能少了你的彩头么?”
老板旋即喜笑颜开,一通吆喝道:“大伙儿快来看了,小店里新到的燕将军,连挫了黑将军和青将军的锋芒,后生可畏,神勇无匹呀。”
苏缨刚刚拿下第三局,宝贝无比的把她的燕将军用新买来的青泥瓦罐收好了,打算休局一场,再觅对手。她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燕无恤。
燕无恤抱着手站在长桌的另一头,兴味甚浓的观战,此时也抬起头来,将她震惊的目光戴了个正着。
苏缨下意识便收了钱往后躲去,轻易便将自己藏在了几个高大观客的身后,偏生老板又将她找了出来,道:“怎么不让燕将军下场了?”
纵隔得远,苏缨也能感觉到燕无恤的眼神正直直的黏在她身上,苏缨想起“小燕”这自己一时凑趣起的名,方才还被她高声宏亮了唤了多次,给他听了去,倒显得自己对他念念不忘,不由得后悔不迭,面上热烫。胡乱抓了一把钱给老板,又将小燕还给了他。道:“这玩意儿玩物丧志,不可纵了,我不通这个的。”
“您这也说不通,原本没少斗蛐蛐罢?”
苏缨不答,从人群之中钻了出去。
苏缨要直接出门,又觉如此行事太过小气,放慢了脚步,果见燕无恤一手负在身后,朝她走来。他与中午分别时模样并无两般,皆与她一样的粗衣加身,风尘仆仆,然而不知是否灯下看差,他此时眼神已与往日大不一样。
苏缨驻足对他笑了一笑道:“燕老二,好巧,你也来斗蛐蛐么?”
她这样的欣喜和坦然,反倒让燕无恤面色不大好看。燕无恤沉默了一下,道:“不巧。”顿了顿:“我追一个人追到了这里。”
“一个人?”
“正是那日我们在悬村遇到的戏班子。”
苏缨心里一凛,李揽洲身亡那日,她与燕无恤在悬村下遇到了一群古怪的戏班子。燕无恤与他们对阵了几招后,他们从戏台下的暗道跑了个干干净净。燕无恤身恃绝技,并不将他们看在眼里,因此也没有跟着追。
然而上山发现了李揽洲的尸首之后,再回想当日的戏班子,便觉处处有古怪。
倘若能抓住一个,究竟是谁主使杀了李揽洲,便能逮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