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 第110节 (第2/2页)
这回倪芝不说话了,于斯柏掂量一下她态度,憋不住,“你这杯水,不是用来喝的吧?每天半夜你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装一杯水,可它来时候什么样,走时候还是什么样。”
于斯柏说的没错。
倪芝这个毛病,是几个月前染上的。倪母的电话,从一天一个,小心翼翼地问倪芝在深圳平安顺利否,变成两天一个,后来一周一个。
不知不觉已经半年过去了。
刚分手时候长吁口气,直到又至512汶川公祭日过后,倪芝便开始夜夜噩梦。他们实习那栋写字楼里,一整栋都是高新技术开发公司。倪芝跟着博士师姐付芸念去其他楼层办事,那家工作室说做了个地震的VR,请她们试试效果。
倪芝当晚就陷入了地震的梦境,是大楼崩塌,她顷刻陷入瓦砾废墟中。陈烟桥在远处看着来不及了,等他扑跪在她身旁时候,只拉住她鲜血淋漓的手,满脸痛不欲生。
醒来倪芝晃上铺博士师姐的床,说地震了。
付芸念翻个身,迷迷糊糊看她一眼,“做噩梦了吧?”
倪芝扶着墙,仍然有种天旋地转感,让她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她福至心灵去倒了杯水,透明的玻璃杯里就半杯水,气泡停下来,她还是眩晕。
看见客厅有包烟,随手就拿了,救命稻草似地边咳边抽。
等平复下来,倪芝想起来梦境中陈烟桥的神情,竟然有种报复性地快感。是不是只有她罹难了,才能看见陈烟桥这样的深情、悔恨、肝肠寸断,才能刻骨铭心到和他过去相提并论。半年了,除了之前打了个不痛不痒的电话说等他回来,这人从她生活里彻底消失了。
没想到这样的执念竟然上了瘾,每天半夜就算不是地震的噩梦,也是莫名的心梗感。
被于斯柏一语道破,倪芝不自觉地把放栏杆平台上的玻璃杯拿起来,这个习惯她从陈烟桥那儿继承来,原来这般可笑。
于斯柏意犹未尽,他剖析完了,“所以,你遇到什么事,到底为什么换导师?”
倪芝想了想,“你是哈尔滨人吧,他们几个都爱约着吃烧烤,你反倒不住那个卧室不去活动,我猜你换过卧室跟他们发生过口角。你生活习惯糙,公共区域里烟盒打火机都能随便乱放,但你居住地方又整齐,我猜你又后悔了,和南方人住不来。”
于斯柏嘴角抽了抽,“行了我不问了,那你观察倒是细,我以为你根本不看我们。”
倪芝开口,“社会学,观察人是第一要义。”
于斯柏笑了笑,“是,那再送你一个忠告,到广东了别猛吃海鲜,你纹身发红起疹子,忌忌口吧。”
倪芝点头,“正好回答你的问题,你说的阴影是地震,我这个纹身就是掩盖地震中的伤疤。那天玩了个VR,唤醒了我的记忆,每晚惊醒都是地震,这杯水便是留着看地面究竟晃不晃。”
于斯柏道谢,“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如果非要暴露伤口,人往往会选择说一道浅的伤疤去掩盖深的。陈烟桥当初就是这般,所以总让她感觉他的过去是个无底洞,每揭开一层下面都还有流着脓的包。
倪芝先离开阳台,说了句,“不是人人都值得观察。”
更不值得她当救世主。
于斯柏倒是提醒了她,她腿上的纹身起红疹了。
南方的夏天热,但架不住蚊虫叮咬。倪芝本来不愿意穿短裤,这段时间她没少吃火锅,吃多了纹身处就发痒,通红,她没怎么在意,觉得痒就穿短裤透气。然而下回觅食时候,见到那种街角上那种没有连锁品牌的火锅店,她还是忍不住钻进去吃。
等到白天时候,倪芝终于细细端详自己腿上的纹身,那朵花瓣上都有细小的疙瘩。便胡乱买了些清凉的药膏,用指腹碾匀了。
边抹药,想起来陈烟桥给她画样式的场景。
倪芝想起来这场景,给冯淼打了个电话,“毕业快乐。”她跟冯淼本该同时毕业,她延期了,冯淼正常毕业,她完全忘了这茬。
果然冯淼无奈,“姑奶奶,你知道我毕业多久了吗?”
“三个月吧?”
冯淼又嘲讽她一通,过的是山顶洞人时间,问她在深圳过得如何。
倪芝乏善可陈,她到深圳这么久,换了方向,数据方面要补的功课实在是多。好在深研院这边的专业都以计算机为主,她除了蹭课便是实习。这回开学又要重新校招和论文,她极少有时间和心情去闲逛。
两人都是情路坎坷,怎么都避不开这个话题。
冯淼沉默了好是一会儿,“我跟老谢,算是错过了吧。”
“你俩见过了?”
“毕业典礼上,他专门来找过我。”
倪芝不知说什么好,“哦,那其实见与不见,没什么区别罢。”
冯淼嗤笑,“倒也不是,就更绝望罢了。”
冯淼不愿意讲,倪芝没追问。
事实上,比冯淼的语气更绝望。
自从网上打游戏认识,肖清比她想象中认真执着多了,高考完拒绝了父母的欧洲游,到学校陪她。知道冯淼决定留在重庆的工作室,他毫不犹豫报了川美。
如果说以前能拿学业当说辞,现在是冯淼没有拒绝的理由,还沦陷深矣。肖清长得帅,像漫画美少年走出来,打游戏打篮球朝气蓬勃,因为年龄小,时常满眼都是爱意,蓬勃又直接。
那天在操场上打完球,他大汗淋漓地边擦汗边调侃她,“淼姐,全场是不是我最帅?”
冯淼给他递了瓶水,“是呗。”
换肖清郁闷,“那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当我女朋友多有面子啊。”
他挫折受多了,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日常抱怨一句。
没想到冯淼笑了笑,“谁说我不愿意。”
肖清愣了片刻,眉飞色舞,“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