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臣 第43节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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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哼’了声, 反问:“她心怀大义?”
“初春蝗灾,是裴司使独辟蹊径遏制灾情;城中奸细,亦是裴司使先行察觉上报;并州大疫,她二进城门率医师药材驰援赈灾,以至于身染恶疾险些丧命。此桩桩件件,非常人能及, 虽偶有私情,毁誉参半,但不损国之大义。”
说这话时,贺兰慎的语气始终平静,既不夸耀也不惶然, 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此乃你一己之见,为官者最忌心怀偏颇、结党营私,这些还要朕教你么?当初你爹就是因轻信同党,这才误背上一世骂名,有时候你信任之人捅起刀来比别人可要狠得多,官场上哪有什么情义可讲?”
天子呼吸平缓了些,抿了口茶润喉,浊声道,“贺兰慎,你若及时止损,站好队,这四品羽林中郎将的位置朕仍给你留着。”
殿内灯火通明,雨水顺着贺兰慎的鬓角滑落,在下巴上凝聚成珠。雷鸣过后,他沉稳的声音清晰传来:“若要屠戮无罪同僚以证清白,这样的清白臣消受不起。”
“你……”天子将茶盏重重一顿,指着殿中跪得挺直的少年道,“窥基和尚都把你教成了什么样子!既如此,不听话的‘臣子’朕也消受不起,从今夜起以结党忤逆罪夺你职位,幽禁永乐里府中,非诏不得出门半步!”
第二日辰正,空阶滴雨,落叶满庭无人打扫,净莲司内没有点卯的鼓声,有种不同寻常的肃静。
到了议会的时辰,正堂内诸位执事、主簿皆已到齐,唯独主席之上还空着一张案几。
破天荒的,贺兰慎头一遭缺席迟来。几个消息灵通的执事已知晓昨夜发生了何事,皆用眼神小心翼翼地打量裴敏的神色,等待她开口发话。
裴敏屈起一腿坐着,手搭在案几上轻叩边沿,眼底一丝疲色,倦怠道:“有事就说,无事就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闻言,众人皆是诧异。
他们以为以裴敏和贺兰慎的关系,此番贺兰慎以结党罪论处,吉凶难料,裴敏少说得调动净莲司的力量为其奔走开脱才对,他们甚至已经做好要插手的准备了,谁料她竟只字未提,好像之前与贺兰慎的情义皆是过眼云烟,没了痕迹。
“裴司使……”王止起身叉手,斟酌道,“贺兰大人那事,您看要不要属下等……”
“他死了么?”裴敏打断他。
“呃,贺兰大人年少有功,又是忠良之后,罪不至死,只是……”
“既是死不了,你们急什么?”
顿了顿,裴敏抬眼,墨黑的眸色在雨霁的晨光中显得幽深凉薄,凉凉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听着,贺兰慎的事净莲司谁也不许插手。”
王止一愣,道了‘是’,便退回位置上不再多言。
倒是狄彪那粗暴的性子,不满都写在脸上,忍不住起身抱不平道:“裴司使,贺兰小子平日对你也不薄,此番获罪亦是与你有关,就这般袖手旁观不太好罢?”
裴敏冷冷一笑:“那你待如何?此时不避嫌,等到净莲司牵连获罪,同他一起被罢官被禁足被杀头,你就满意了?”
狄彪一噎,瞪着眼睛狠狠锤了锤案几,既愤怒又无力。身侧的王止和沙迦连忙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
堂内气氛正沉闷无比,忽闻阶前传来严明的声音,高声道:“裴司使!”
他不顾吏员的阻拦,大步跨进正堂,满身水汽未干,匆匆一礼道:“裴司使,少将军幽禁府中,前路凶险,还请裴司使看在往日情分周旋周旋!”
这校尉虽然功利心重,但对贺兰慎倒有几分忠诚。
裴敏沉默不语,久久未曾回应。
严明不傻,已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她,眼中多有灰败失望之色,梗着脖子道:“裴司使不愿出面?”
“我为何要出面?”裴敏淡然道,“天子就盼着揪住净莲司的狐狸尾巴,莫非我要拿司中百余人的性命前程来换贺兰慎一人么?”
“你……你怎可说出如此无情的话?”严明眼中拉满血丝,抱拳的手缓缓垂下,在身侧紧握成拳,沙哑道,“少将军只要顺从天子的意愿掌控净莲司,铲除异己,非但不会获罪,反而会平步青云……可他没有这么做,昨夜为了替裴司使正名,他不惜忤逆天子也绝不伤害你半分,可你呢?你竟忍心作壁上观!”
裴敏不为所动,甚至低低一笑道:“这样不是很好么?我不淌这趟浑水,与他划清界限,正好能打消天子疑虑,于他岂不是好事?”
“好,好一个‘深明大义’的裴司使!”严明眼中的希冀一点点掐灭,红着眼狠声道,“这些日子,是少将军错看你了!”
说罢,他阴沉沉瞪了裴敏一眼,重重拂袖离去。
堂内一片死寂。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想起来,六年前的裴敏亦是这般断尾求生,舍下家族清誉和自己的尊严为奴为犬,这才换来众人免于斩首株连的命运……
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强大?不过是比普通人狠绝些,懂得取舍些罢了。
九月十一,贺兰慎被削职幽禁的第三天,裴敏入了一趟宫。
这几日天子头疾又犯,武后正同几个宫女一起配安神香丸,见到上官氏引着裴敏进来,她用梅花烙压了压炉中的香灰,唇角扬起个冷淡的弧度:“敏儿,你莫不是来求情?”
“怎么会?”裴敏伏地叩拜,笑吟吟说,“臣此番进宫,是来贺喜的。”
武后蛾眉一挑,执着梅花烙示意宫人退避,这才朝裴敏招招手道:“哦,何喜之有?”
裴敏起身向前,再拜道:“君臣心生嫌隙,贺兰慎被革职幽禁,掌管天子安危的羽林卫空缺了那么大一个职位,怕是镇不住风浪了。”
她点到为止,其中深意已是呼之欲出。
武后不动声色,将香炉盖子盖上,‘唔’了声道:“我原以为,你要救他。”
“天后何来此意?臣对天后忠心可鉴,岂是一介少年能轻易动摇?”裴敏佯做讶异,叉手道,“为表诚意,此番臣非但不为他求情,反而是要推波助澜一番。贺兰慎年纪轻轻心思缜密,在羽林卫中颇具声望,只有将他彻底赶出长安,天后方能高枕无忧。”
闻言,武后嘴角的笑意更甚,抬起丹蔻鲜红的手抚了抚裴敏英气艳丽的脸庞,满意颔首道:“瞧瞧,我熟悉的敏儿终于又回来了。”
永淳元年,九月十七,边境突厥再犯,朝中人人自危。
天子以忤逆罪褫夺贺兰慎官职,幽禁府中,然羽林大将军秦正等人多次求情,天子念在贺兰慎年少多才,准其戴罪立功,于九月二十重新启用为定远将军,于十日后率军北上抗击突厥。
说是率军北上,实则相当于京官流放。
入夜,天气清寒,书楼偏厅内的灯还亮着,隐约现出裴敏托腮歪坐的影子。
这几日,来俊臣一直暗中留意着裴敏的动作,看她是不是还与贺兰慎私下往来,然而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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