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 第5节 (第2/2页)
至于冯珍珍,她倒不是小舞台当班,也不是什么老妓。但红妃记得,她算是撷芳园比较清闲的女乐——官伎们就没有不忙的,只不过有的人在达官贵人之间忙,有的人在身份低一层的人间忙而已。不过相对而言总有行程没那么满的,这冯珍珍就是。
左右,就是冯珍珍没有人气罢了。也是因为这个,冯珍珍不太和年纪相仿的女乐相交,总觉得没脸,她一般就和李桂娘这样的老妓混在一堆。
两人原来也不知在说什么,等到尤二叔来,像是眼前一亮一样,李桂娘就招呼了一句。
尤二叔抽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冬天的一路来的急,再加上心里担忧,竟然出了一头汗!
见李桂娘打招呼,尤二叔忙道:“原来是李娘子、冯娘子啊!小人是来见柳都知的...”
尤二叔才开口,李桂娘就吃吃地笑了起来:“楼中正忙,都知哪有功夫见二叔?早些回去罢!”
这个时候确实是撷芳园即将忙碌的时候,但也不算真忙,若是往日尤二叔求见,总能见一见。但官伎馆这种地方哪有什么秘密?这尤二叔来之前馆中上下就知道柳湘兰打算晾一晾他,此时李桂娘说这话,不过是说风凉话而已。
尤二叔何尝不知道她是在奚落自己,但听这话不止不生气,反而格外讨好地凑了上来,拣着好听话奉承——楼中上下忙碌,见到尤二叔大都做看不见。此时李桂娘奚落尤二叔反而是个好信号,她在尤二叔身上讨些口舌便宜外,也很有可能能提供一些‘帮助’。
倒不是说李桂娘真个是个大好人,能急人所急,仿佛‘及时雨’一般...而是女乐之流,平日里再是受追捧,终究是服务别人的。服务业难做,而在阶级分明的古代做服务业更是千难万难,平素受的委屈说都说不完!长期如此,很多女乐在‘营业’外,都有些古怪性子。
对着其他人阴阳怪气、刁难逗弄,将自己从别处受的气发泄到地位比自己更低的人身上,这是非常常见的。
平素尤二叔受柳湘兰看重的时候还收着,如今正是他恶了柳湘兰,李桂娘落井下石几句实属正常。
不过,他们之间也是无仇无怨的,刁难逗弄也有个限度。而若是尤二叔会做人,这个时候‘表现’的好些,李桂娘出于‘亏欠’或‘显摆’的心理,是很有可能帮他一把的!
李桂娘和冯珍珍平素都是受不到什么捧的,此时有尤二叔在旁小心奉承,也算是一乐事。正好此时小桌上的酒壶空了,冯珍珍‘呀’了一声,道:“随便哪儿,打些酒来要紧!”
官伎馆中怎么可能缺酒?平常不知道从外面酒楼里买多少酒,为了满足不同客人的需求各家正店的名酒更是齐备无比。但是,这些酒都是官账上的,若是当红的官伎,从茶房里要酒,要了也就要了!她们客人那么多,不拘从哪一次招待里做账都是随手一勾的事。
可换成李桂娘和冯珍珍这样的就不同了,茶房里的管事、杂役平素讨好当红官伎,那是因为人家说话有分量,或者能为自家带来好处。李桂娘和冯珍珍能带来什么?所以一般都是官面文章,这个时候冯珍珍说要打酒,茶房里做事的杂役并无一人回应她这‘暗示’。
这个时候尤二叔连忙道:“哎呀,冯娘子要吃什么酒?合该小人今日交好运,竟有幸请娘子们吃酒...今朝小酒刚出,新酒最好,便是拣第一等来如何?”
“呸!”冯珍珍啐了一口,笑骂道:“你这老奴好不晓事!我等谁饮那官库里小酒?那样的酒入得撷芳园的门?说来好些日子没吃中山园子‘千日春’,且打一角来吃吃看!”
冯珍珍也是看到了不远处的红妃,朝她招招手:“红妃你来,去脚店里打一角‘千日春’来!”
听到冯珍珍都开口了,尤二叔连忙从怀里取出三枚永兴小银币,对红妃这样一个小女童也很客气,只道:“劳烦小娘子了!”
像红妃这样的小女童,偶尔也会被馆中姐姐姨姨们叫去跑腿,红妃只当这次也一样,接了钱就从旁边小门溜出去了。
桃花洞一带多的是风月场所,由此,也聚集了靠这些场所吃饭的店家,其中酒店饭庄最多!其中一家‘刘小乙脚店’离撷芳园很近,红妃记忆中他家就卖‘千日春’,便没多想,往他家打酒去。
当朝对酿酒业管的很严(主要是为了税收),其中有官办的酒库,每年酿造一批小酒、一批大酒,这些酒分出档次,价格有高有低。酒库之中倒是也有好酒,但在大家的普遍认知中,还是私人酿造的酒普遍更好,特别是各家正店的名酒,那就更是如此了!
私人有意者也可扑买那酿酒权,每年从官家买酒曲就是了。而有酿酒权的私人酒楼被称为‘正店’,脚店则是其分销店。
‘千日春’是中山园子正店的名酒,在桃花洞一带自然不会少脚店贩卖,刘小乙脚店就是其中一家。
刘小乙脚店门脸不算大,进门处两边,一厢安置着砧板,有切墩儿的厨子正在切些熟食、生肉,买熟食的客人能直接在这儿买卖。另一厢有三个灶眼的灶台,灶眼上安置的都是蒸笼,里头不外乎馒头、炊饼。
至于要买酒,就得到里头去。
红妃往里走,里面几个当撑的酒保见了她,有一个立刻走了出来,唱到:“小娘子要什么酒?”
“要一角‘千日春’。”这样说着,红妃将顺手带出来的一只大壶递给了酒保,又用尤二叔给的三枚小银币回酒钱。
酒保手脚麻利地用酒提子从半埋在地下的大酒缸里舀酒,分量给的很足,最后还大壶时又找了红妃二十个铜钱。
一角其实就是四升酒,此时的一升酒大约是现代的六七百毫升,所以一角酒说多不多,也就是一瓶家庭装饮料稍多一些...考虑到此时的酒大多度数很低,大家只当是饮料来喝,冯珍珍和李桂娘要一角酒并不如何夸张(她们也不见得要喝完)。
红妃顶着寒风回到了撷芳园,茶房里却不见了尤二叔。她将大壶放到一边,又取了一个洗净的银酒壶,给酒壶添到八分满时这才放到冯珍珍和李桂娘一旁的温酒器中。左右看了看:“姐姐,尤二叔呢?有二十个钱倒找他。”
第11章 小荷(5)
此时李桂娘已经要起身去前面表演了,有另一个表演的女乐下来用饭,另一边还安坐的冯珍珍对红妃笑了笑:“哪用理会那老奴?你自去玩耍——肚里饿不饿?那边灶上温着好羹,让娘姨把你一碗。”
倒找的二十个钱在官伎馆中算什么?这等一等一的销金窟,即使是李桂娘、冯珍珍这等不红的女乐,平素也是见惯了财宝的。平素有倒找的钱,比这多得多的都当是跑腿钱,更何况红妃是馆中女童,更乐得当孩子零花钱。
至于尤二叔,已经被李桂娘指点去找门路了,刚刚走了。
正说话时,花柔奴与陶小红从外面走侧边小门进来,见到红妃似乎要在茶房吃东西,花柔奴就与陶小红阴阳怪气道:“难怪小红你邀人家外头吃饭找不来人,人家自有眉眼高低!眼睛长到天上去的人能讨好娘子们,我等还看在眼里?”
刚刚陶小红邀红妃一起出去吃东西,红妃和花柔奴关系可说不上好,陶小红和花柔奴当时是一起的,她能答应才怪了!再者,她也看得出来,陶小红对她根本没什么好感,只不过是初来乍到,出于一些小心思,对她这个‘坐地户’客气客气罢了。
在红妃眼里,陶小红、花柔奴都是小孩子,很多时候她都懒得和她们计较。但很多时候也不是说对方是小孩子,红妃就一点儿火气都没有——如果是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被自己家孩子气的一佛升天的家长了!
熊孩子气起人来,并不会因为年纪小而轻些。
平常花柔奴阴阳怪气多了,红妃这次懒得做无事发生,便不咸不淡道:“我为什么要同你吃饭?不是你自说‘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我这也是省些事...本就不是玩的好的,何故如此作态?不嫌腻味!”
而后又道:“若真有眉眼高低,那倒是好事...生在官伎馆中,头一等是修习才艺,然后就是眉眼高低了。要我来说,柔奴你倒是该学学眉眼高低,如此也不会整日寻衅!”
说到这里,红妃干脆刺她:“再者说了,若按柔奴所说,奉承些娘子就是错,那馆中上下多少人错的不能再错——这话可别再说了,传出去怪得罪人的!柳都知常说,馆中罚人不兴骂,就是因为祸从口出,最得罪人,怎么有些人总不记得?”
在官伎馆中,女弟子尚且要十分奉承正式官伎,而正式官伎之间,往往也因为年资不同,有妹妹讨好姐姐。若按照花柔奴这样挤兑,那真是上上下下都要有意见...当然,花柔奴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她说的话不会有人大张旗鼓地传。纵使传出去了,其他人一般也不会当回事。
但道理确实是红妃说的那样。
红妃面对花柔奴的挑衅,平常多是装聋作哑,很少这样直接顶回去的。这一下打了花柔奴一个措手不及,被气着的她眼睛越睁越大,一口气给哽住了!她想回些什么,但红妃话放在那里,本身也不好回!
说到底,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就算因为生活环境的关系早熟一些,也不可能心里、口头上比红妃更有条理!
而且,正如红妃所说...在官伎馆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最容易祸从口出!就算是官伎馆罚犯了错的女乐,也从不骂人!骂人最容易一口袋带一裤子,不知道就把什么陈年往事、旧年人带出来,一得罪人得罪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