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春夜 第20节 (第2/2页)
李无眠拾级而上,见身侧的栏杆皆是石头雕刻,心中不免诧异,大渊自建国以来,只有长安皇宫中及骊山行宫可用石头制成的栏杆,王公贵戚家中也只得用木头栏杆,不得逾矩,看来这位成王叔甚得皇帝喜爱信赖,竟允他如此行事。
连李无眠都能瞧出些许端倪,谢池更是看在眼中,落座后,他感叹道:“王叔的宅子仿若月中宫殿,仙界楼台,令某开了眼界。”
“驸马过谦了,你常在宫中走动,自然见多识广,哪里入得了诸位的眼,本王一把老骨头,幸得陛下怜悯关爱,颐养天年罢了。”说完成王对一旁婢女摆了摆手,正堂一角的乐师们便弹奏起来。
一约莫七八岁的华服幼童进了正堂,先向着成王行了一礼,又向李无眠和谢池行礼,落雪得了谢池指令,取出一匣子,捧到幼童跟前,道:“婢子见过世子爷,这是九公主和谢将军的见面礼,请世子收下。”
闻言李无眠心中一惊,她只知成王有一独女,这世子又是从何而来,她扭头望向谢池,谢池知她疑惑,低声道:“世子记在已驾鹤西去的成王妃名下,并非成王妃所出。”
第三十六章 (首发晋江)
这边世子刚落座, 李知叶紧随其后也入了正堂,只见她身着折枝花纹缎裙及浅碧罗绿衫子,头梳交心髻, 上簪鎏金镶蝴蝶玉摇钗,斜插一朵粉白相间的牡丹花, 随着她脚下步伐,雕刻精美的蝴蝶好似活物一般, 在乌云堆处环绕,额间一点金箔制成的莲花钿,其中嵌一颗圆润莹白的珍珠, 衬得李知叶娇态十足, 又不失媚态, 倾国倾城之姿, 恐怕比谢贵妃年轻时也不遑多让。
李无眠一时看呆了, 河阳郡主的美她在长安时就略有耳闻,后来船上短短相处几日,李知叶虽是装扮淡雅, 却也是姿色天然, 不想盛装下竟如此月容花貌,她一个女子尚且抑制不住心跳加速,多看两眼, 那谢池呢?
“公主可是饿了?”见李无眠回过神转头看他,谢池莞尔一笑,问道。
李无眠合拢因惊讶而微张的嘴, 后知后觉地正襟危坐, 仪态端庄, 若今天她不赴宴, 李知叶也不必到正堂一同赏乐闲话家常,她是该与其有所表示。
身后落雪压下心中讶异,画屏竟是河阳郡主李知叶,也不知是真是假,忙定下心神,又取出一红木匣子,捧至李知叶面前,说道:“九公主说船上见得匆忙,来不及送河阳郡主见面礼,今日补上,还请郡主见谅。”
观棋上前,从落雪手中接过,二人的手仅碰触了一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手心中交换一物。
李知叶见匣子中是条水晶珠项璎,前端交错缀了四粒小巧的金球,她命观棋收好此物,转身向李无眠行了一礼:“多谢九公主赏赐。”李无眠颔首请她免礼,脸上笑容真诚。
世子原在右侧第一个坐塌上,自打李知叶进来,成王看了他一眼,世子心领神会,立即起身,将位置换到了次席上。
李知叶轻车熟路地坐在右侧首位,仿佛正堂中根本没有世子这个人一般。
成王拍了两下手,捧着各式精致果子糕点及佳肴的婢女鱼贯而入,“乡野之地,粗鄙之物,还请九公主与驸马不嫌弃。”成王举起桌上酒杯向着李无眠和谢池示意道。
李无眠见眼前食案上,单是盛放食物用的金银杯白瓷碗琉璃盏等器皿无一不精美华贵,尤其是鎏金鹦鹉衔枝纹五曲银碗,整个碗为海棠造型,五瓣花叶交叠构成碗沿,碗底一对鹦鹉雕刻得栩栩如生,纹路处以鎏金刻画,可见工匠手艺精湛。
洛川临江,又离海不远,盛产河鲜海鲜,食案上一笼蒸卷,其中夹裹的是剔好的蟹黄、蟹肉,蒸卷做得小巧,侧面看呈现黄白相交的颜色,令人甚有食欲,还有以蜜糖腌制的螃蟹和鱼干、切鲙鱼羹、莲叶羹、乳酿鱼等等菜色丰富……与宫中逢节赐宴相比也不遑多让,成王倒是自谦。
一行高挑身材,肤若凝脂,身着水红色裙衫,赤足露着杨柳细腰的舞姬入内,随着乐师手下节奏变化起舞,脚腕和手腕处的一串串小巧铃铛甚是动听,曼妙的舞姿仿若雪花飘散,又如桃花纷飞,令人眼花缭乱,挪不开眼。
成王见谢池看得似乎有些入神,待一曲舞毕,舞姬们下去换衣物的空档,他对谢池道:“若是公主驸马看得上眼,这几个舞姬就送到府上,平日里也可解闷。”
闻言,李无眠身子一僵,往日里关于赵才人是如何被送进宣王府的话语顿时在脑海中涌现,赠妾换妾玩物……那眼神落在谢池眼中满是无助和恐惧。
谢池心中一滞,下意识的紧握住李无眠的手,附身在她耳边道:“适才我并不是看那些舞姬,只是那衣物有些眼熟。”长安城外山洞那一夜,李无眠穿的正是红衣舞裙,勾得人心痒。夫妻二人的举动,落在旁人眼中好似谢池因成王的话在向公主解释,尤其是李无眠又红了耳朵,这悄悄话怪引人遐想。
成王有些尴尬,咳嗽了两声,引起谢池的注意,谢池执起一盏酒,起身向成王行了一礼,语气中充满歉疚:“多谢王叔好意,某此行是为军务,实在不宜在府中做乐,王叔既然在洛川颐养天年,乐子还是留在身边最妥当不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让诸位见笑了……哈哈哈哈哈”突如其来的一阵笑声,令成王面红耳赤,只见李知叶抬袖挡在脸前,笑得花枝乱颤,好似见到阿爹出丑,发自内心地愉悦。
“阿姐,怎可大庭广众下胡言乱语!”一旁的年幼世子看不下去,紧握双拳,瞪大一双眼睛,望向李知叶,自打记事起,他对李知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阿爹说长姐身子骨弱,需静养,不许他去打扰。他也曾顽皮,偷偷翻到阿姐的院中,可院中根本没有卧病在床之人。直到几天前,阿爹收到信,高兴得合不拢嘴,且一再叮嘱他,他是世子,凡事要让着阿姐。阿姐对他不理不睬,视若无物就罢了,可怎能如此对待阿爹,世子心中颇为不满,也顾不得成王叮嘱。
“谁是你阿姐?野种也配与本郡主称姐弟!”李知叶收了笑声,倏地站起身,原本倾城之色浮现出怒意嫌恶,平添几分威严感,她径直走到李无眠和谢池跟前,行了一礼:“扰贵客雅兴,请公主将军莫怪,河阳改日登门赔罪,先行退下了。”
也不待二人说些客套话,李知叶昂着头疾步离开,一刻也不愿多留。
“阿爹,你看阿姐……”世子毕竟年纪小,在贵客面前被李知叶骂是野种,顿时红了眼,声音颤抖哽咽。
不想却被成王厉声打断:“够了,回去闭门思过,竟敢呵斥长姐!”
世子没料到自己鼓起勇气为阿爹说话,到头来还是做错的那一个,再也抑制不住,泪如泉涌,正欲辩解,身后仆从忙抱起他匆匆离开,免得成王盛怒,累及众人。
堂中氛围颇为尴尬,还是成王心腹向乐师们和候在门外一众瑟瑟发抖的舞姬示意,可已无人有心思再看什么霓裳羽衣了。
长安宫中嫔妃姐妹也常有龃龉,但重要场合大家多少都顾及颜面,也不想让外人看笑话,如成王家中这般大张旗鼓,李无眠还是头一回遇到,不知所措,如坐针毡。
谢池也不开口告辞,吃得甚是惬意,成王一肚子气也只得陪在堂上,最后李无眠实在坐不住,三番五次暗示谢池,他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筷子,起身告辞,成王如释重负,匆匆送二人出门,方才向李知叶的院子走去。
马车里,因多饮了几盏酒,谢池面颊有些泛红,嘴角藏不住笑意,见李无眠担忧地望着他,他抬手捏住李无眠的耳垂,沉声道:“你可是疑惑我为何如此开心?”
见李无眠点点头,他手下力气不觉加重了些:“已故的成王妃是我阿娘在京中唯一的好友,她们二人都是自我……都没有个好结果。”谢池觉得此事不便对李无眠讲,“自我了断”四个字没能说出口。
成王妃出身名门,当年成王在一众皇子中默默无闻,能讨得佳人一顾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婚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是长安城中一段佳话。
成王妃在家中虽也是娇宠长大,为人却正直,从不拜高踩低,也不会因旁人的出身高低而分贵贱,所以当谢池母亲第一次参加官眷花宴,却遭排挤时,成王妃是唯一一个站出来帮她说话之人。
一来二去,侠女与“侠女”惺惺相惜,故也有了指腹为婚一事,后来谢沧秋夫妻二人惨死,当年成王成王妃就去了洛川,再未回长安。
京中只道成王妃红颜薄命,天妒红颜,七年前患了重病,成王遍寻天下名医,终究还是芳年早逝。
除了成王父女外,只有谢池等极少数人知道成王妃哪里是无药可医,她是自尽,一根白绫悬在成王书房中,算是表达对枕边人的诅咒和怨怼。
“公主,你可知这世上许多事,不知道真相才最自在。”谢池言下之意便是让李无眠不必追根究底,遂闭上眼不再多言。
李无眠心中思量谢池这些年究竟是如何过的,应该很痛苦吧,日积月累才能织就一层厚厚的壳,才能对外界展露自己身无弱点,没有软肋,也不需要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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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怪阿爹。”成王站在李知叶院中,屏退一众婢女,只有父女二人,卸下高高在上的伪装,语气甚是沉痛。
“儿可以不恨,只要阿娘能活过来。”李知叶袖中双手交叠,狠狠掐着自己掌心,怕丧失理智,今夜就要与父亲拼个你死我活。
七年前成王妃自尽,李知叶以为是父亲有了外室,还诞下一子,非要抱养在母亲名下。她初始时怪自己,是个女儿身不说,还因阿娘生她时难产,身子受损,再难有孕,母亲的死也有她的责任。
而阿爹不过是求子心切,方才择了险路,且他再三向阿娘保证,那女子绝不会踏入成王府的门,幼子由阿娘抚养长大,自然如亲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