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何为清流 (第2/2页)
“如果他都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朝将不朝,法将不法,一国倾颓就在瞬息之间。”
胡凛清想握起手,用掌心的温度温暖指尖,可是他的手竟有一瞬间的失力。
虽然听懂了她在说什么,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顾怜幽忽然说这个。
顾怜幽却忽然起身,看向门外:“劳烦监察御史大人将我的书箱交给我。”
云薄方才听得入神了,此刻才醒神过来,抬步交给她。
顾怜幽从书箱中取出一件衣衫,缂丝锦光华精致,众人的视线瞬间被吸引了。
胡凛清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顾怜幽轻轻将那件衣裳放在讲桌上,每个人都可以看得见。
她轻轻抬眸看向胡凛清:“四月十七,太子所赐。”
众人一头雾水。
她看着他,却以官职相称:“胡右平,六院学子今日都亲耳听见我承认,证据确凿我无从抵赖,按照律法,可行抓捕归案。”
她的声音如此的轻,如此的淡漠,仿佛并不放在心上,可是胡凛清的眸子却忽然红了。
他站起来,步步都如同在腿中灌了铅一般沉重,走到顾怜幽面前,人高马大的年轻男人却已经是热泪盈眶。
众人看着他走过来。
他竭力挺直了背,可是好几次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更咽打断了他的声音。
众人不明就里,可看胡凛清这般失态,也忽而死寂下来,整个六院,鸦雀无声,仿佛无人之境,死寂得可怕。
顾怜幽却站在讲台上,轻轻将手放在他头顶上:“我知道你人微言轻,恪求而不得,所以今日这份证据,为师给你。”
胡凛清一个大男人眸子通红,紧紧握着拳,青筋暴起,可是他此刻却只觉得如此无力。
顾怜幽像抚着一个孩子一样,轻轻抚着他的头:“你不要怕,也不要哭,这样正史写出来不好看。”
可胡凛清却泪盈于睫,这一刻真的像个孩子一般失态,眸子血红,面色煞白。
她的唇角轻轻勾起,似有鼓励之意,如此温和从容,像是有为他骄傲的意思:“前路浩荡,今日不算什么,来日光明如熹,你会名扬天下,流芳百世,青史留名。”
胡凛清一行泪流下来,却竭力冷声道:“烦请郡主束手。”
顾怜幽伸出双手,手腕相合。
胡凛清解下自己缠在头上的三尺青带,一圈圈绕过顾怜幽的手腕,每一圈,他都在咬牙,她却是风轻云淡,欣慰地微笑,像一座宝相般慈爱。
众生坐不住了:“胡凛清!你在做什么!”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快松开顾先生!”
可胡凛清只是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看见一滴晶莹的泪水无声滴落,而他毫无停留地在顾怜幽手上系结,动作利落果断,仿佛无比狠心。
胡凛清语气冷肃:“廷尉寺马车已等在书院门外,烦请郡主跟在下走一趟。”
顾怜幽轻声道:“你提前就准备了,我很欣慰,哪怕今日没有我主动提出,想来你也会秉公执法。”
胡凛清有瞬间竟不敢回答。
他算过一切,想象过各种各样的情况,先生会矢口否认或者充耳不闻,避而不答,他全都想过。
偏偏他没有想过这一种答案。
顾先生束手就擒。
他做好了准备,可这一刻,心里所有的堤防全部被冲破。
那些要假装冷肃,要忍住心绪秉公而行的设想全部决堤。
他想过他可能会忍不住失态,所以不断提醒自己,要秉公,决不能徇私。
但他低估了顾先生,更把顾先生想得如此卑劣。
顾先生,是真正的高德之师。
云薄更是没想到顾怜幽今日要他断的案子,竟是她自己的案子。
她如此从容,竟如当初她就义赴死一般。
她在城门之上,红衣飞扬如旌旗,却毫不畏惧,更不退让。
眉眼烈烈,风沙弥漫。
她在此刻情绪如此平静,可是那一份镇定与英气灼灼,却是让他一瞬间回到万箭齐发的一刻。
他在城楼侧不远处看着,亲眼看着她断了气,面色青白了无声息,他心如刀割,却没有办法救她。
云薄的脊背陡然一寒。
太像了,此刻的她,与十五年后,那份气度别无二致。
胡凛清带着顾怜幽出去,而众人惊惧又担忧,纷纷跟着出来了。
曲馀清在不远处对着顾怜幽微微一行礼。
顾怜幽轻轻点了点头。
曲馀清撩起车帘,顾怜幽抬步上了马车,身后却一道更咽声音叫住她。
“顾先生。”
顾怜幽回头。
胡凛清眼眶通红:“您是否真的做过?”
顾怜幽朱唇轻启,眼神温和,轻声道:“与我无关,所以你不必怕。”
“但是以后,不要再问,因为你是法官,不可听信谗言,任何事情,任何感情都不能阻挠你的判断,今日我所说,也有可能是骗你的。”
她说完没有多留,直接进了马车。
胡凛清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因我与您有师生之谊,不参与此案判决,此番,曲左平会送您到诏狱。”
顾怜幽淡淡道:“你做得很好,回去吧。”
胡凛清知道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可是人却僵在了原地,一步都走不出去。
曲馀清鞭马:“驾!”
胡凛清身体僵硬,却对着马车离去的背影,直直一跪,俯首遥遥送马车离开。
一行飞尘扬过,拂过他的布衣。
云薄鞭马跟上,心中沉重,面色愈发冰冷。
曾经她也自己主动去送死,千里单骑救他,不顾自己安危。
这一次,无论她是为了什么,他都绝不会让她一个人自己面对。
他要将她干净利落地从诏狱带出来,无论是用什么方法。
云薄提鞭策马,马蹄溅尘,比马车走得还快一步,面色冰冷地往诏狱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