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见旧人 (第2/2页)
肖辞低头笑了起来:“我活着呢。她既然违背承诺抛下了我,那我也不上赶子地惦记着她。她赶着去送死,我就要长长久久地活着。让她在地府里孤孤单单地呆着,尝尽孤寂之苦,否则她就一直不知道我对她有多好。”
他的语气越淡,我听着却越难受。
沉默和黑暗再次重新席卷而来,天地像突然间暗了下来,悄无声息,只剩下茶水在咕噜噜地泡开。
肖辞慢腾腾地给自己沏了一盏茶,悠悠地喝了一口,问我道:“等清了你体内的余毒后,我们就去一趟周南西郊。”
“好。”我看不清他表情,问道,“你怎么会来禹都?”
水娃子在一旁好奇地看了看我,再看了看肖辞。
肖辞顿了顿,冷漠道:“出师之后,我便来了禹都做买卖,天南地北还是禹都最为热闹,我喜欢热闹的地方。”
我看着他,反驳道:“你别敷衍我。你从来都最讨厌热闹的地方。你是在。。。等我?”
肖辞勾起嘴角,瞧了我一眼,问道:“大家都在等你,你不知道吗?”
我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眼前的茶杯道:“我来的这一路上,这禹都里,这百姓中,处处都透着生机和安乐。所以,你。。。”
“呵!你这样子,真像万俟一族的人。”肖辞把玩着茶盏,挑着刺问。
我抿了抿嘴,没有吭声。
“你就不恨他?”肖辞突然转移了话题问道,“你不是最不能忍受鸠占鹊巢这件事吗?”
我吱唔着反驳道:“我已经开始参道,曾经过往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来了了一桩心事。”
“这话你骗自己可以,也用不着来敷衍我。”肖辞说得直接。
“这么多年了,何必如此。若不是霜师父教你的幻象,你不也认不得我吗?”我说得小声道,“阿辞,最开始你也没认得出我。所以才让我去纹楼,对吧?”
“我不需要认得你。我只需要确认有人能进周南西郊就可以。可惜,这个人偏偏是你。”肖辞放下茶盏,站了起来,“可他若知道了,你觉得他会让你活着离开禹都吗?”
“师姐会护我。”我定定地看着肖辞。
肖辞扯长了唇角,慢慢道,“当年东皇裘离开千秋阁入红尘建伟业,你以为就只是心怀苍生,救济天下吗?如果是,为什么反而是千秋阁的门人无法进禹都?无法享庇护?你确定千秋阁的右副使会为了你把命交代在这里?”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脑袋像浆糊一般无法动弹,我问道:“你也会护我,不是吗?”
肖辞闭了嘴,忍了忍,袖手一挥,走出了亭子,远远送了一声:“要下雨了,自己回房去。”
风有点凉,云层滚滚,看着要有一场狂风暴雪来临。
我沉默地看着他喜怒无常地离开。
“师弟身体不好,又一直挂念着七师父的事情。你别苛求他。”水娃子上前给我指路,八卦道,”你真的是万俟一族里的人?那护大督卫,呃呃呃,我的意思是万俟珏昊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端着心事懒得理他。
“谁?!”水娃子突然挡在我的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大声呵斥道,并极快地往天上扔出了一个小弹号。
红色弹号炸开的瞬间,师姐的身影便出现在我的面前。水娃子不知从哪里摸出棉绳套索,一头刺向师姐,拦住了她,然后迅速地回身带着我飞快往后退。只是这一个交手,师姐的周围已经被无数的暗卫包围,不能轻易动弹。
而这一退,肖辞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已经站在水娃子的旁边,接手把我拎在身侧,皱着眉头,冷冷道:“右副使为何闯我紋楼?”
“肖师医,小公子是我千秋阁的贵客,还请您放人。”师姐看着我道。
“是吗?”肖辞低头看了我一眼,问道。
我看了看他们两个冰冷的脸色,连忙摆手,缓和气氛道:“不不不,都是误会。师姐,肖师医是请我来做客看病的。”
肖辞看了看我,转头对师姐道:“瞧,小公子亲自承认要在紋楼做客,今天看来要让右副使白白走这一趟了。”
“你给我过来。”师姐指着我,皱着眉头道,“我们今天必须离开禹都。”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肖辞已经一手扣住我的一只肩膀,直接拒绝道:“右副使确定要拖着一个病人舟车劳顿吗?你已经让小公子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间。你确定还要再耽搁下去吗?”
师姐沉下来脸盯着我,只是一字一句道:“该回去了。”
我看着这两张脸,心里犹豫了起来。这个禹都我并不喜欢,但我不能不管霜师父的事情和肖辞的病情。如果回去的话,肯定没有办法自由行动。而且,师父是不会让我再次进禹都的。
“他不愿意。”肖辞直接拒绝道,“小公子和在下投缘,也已经答应多呆几天。右副使应该知道,紋楼只招待有缘人。而千秋阁可是一向跟我们紋楼无缘呐。还请右副使速速离开,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师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脸色焦急。
我抿了抿嘴,想了想,才道:“师姐,纹楼待我极好。我想多待几天,跟肖师医讨教讨教养生之道。我晚些再去寻你。”
师姐看着我,抿了抿唇,道:“再不走的话,你会后悔的。”
我正准备再次开口。
师姐已经仗剑重新逼来,招招往我这边刺来。我看着她急风烈雨的动作,严重怀疑他是来杀我的,而不是来救我的。水娃子已经挡在我们前面,紧密地接下师姐的所有刁钻致命的袭击。我意外地打量着水娃子,没有想到他长得漂亮,这拳脚更是漂亮。看着飘逸的身姿和游刃有余的动作,功夫应该极高。
师姐见无法立刻攻破,退了一步,收剑道:“没想到,区区紋楼,也能高手如云。”
“紋楼是开门做生意的行当,自然要备点人防着那些小偷小摸之人。如今人心不古,世态炎凉。虽不如护大督卫那种勇猛之人在忙着周南西郊的国家大事,可我这区区的紋楼也能自食其力,不能让朝廷再分了心神和精力,尽些绵薄之力为皇上分忧。”肖辞凉凉道,松松垮垮地靠着我,摇着扇子,一副商人纨绔的模样。
师姐一听肖辞提及护都府和东皇裘,脸色更差,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纹楼都该是聪明人,做事要看得长远些,不要因小失大。”
“多谢右副使指教。不过天色已晚,在下就不远送了。”肖辞粗粗拱了拱手,道:“送客。”说完便拐着我的脖子往回走。
我被拉扯着来不及跟他们道别,只能远远地听见水娃子在身后恭敬的声音:“右副使,这边请。”
“看什么看!”肖辞扣着我的脑袋,有些用力道,“你身上可是藏了什么别人的东西?”
“啊?”我一脸懵逼。
“紋楼在禹都这么长的时间,从来都没有被人单枪匹马直接杀到我的院子来。一定是你的身上带了什么东西,才会给别人机会。不然,她怎么可能这么快直奔紋楼,还直奔这个亭子?”肖辞问得有些生气,“你怎么还是这副模样。被人卖了,还要给别人数钱。”
我的喉咙被勒得疼得难受,只能十分不满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好好想想,那个右副使可有送什么东西给你?”肖辞拖着我进了一件屋子,准备动手搜身。
“别别别,我自己来。”我连忙推开他的手,跳了开来。
肖辞抱着双手,直起腰,盯着我道:“你现在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身子,难道还担心我占你便宜?”
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他现在已经被我千刀万剐。
“以前我对你不感兴趣,现在更是。”肖辞一边认真看着我往外掏出的小玩意,一边继续挖苦道:“酒三千为什么给你找了这么一个身体?难不成还担心你以后会有什么情劫要渡之类的,怕你过不去?”
我怒视着他,随手拿了个东西往他砸去。
肖辞灵巧地避开,顺手接住,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自己不生气吗?”
“不生气!”我回答得理所当然,“不过就是相貌稚嫩了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可是十几岁的男童身,亏你用得坦然大方。”肖辞从众多的物样里挑出了【藏春意】,一颗红色的小球,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这个是谁送你的?”
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能撑船。我懒得跟他计较其他,老实回答道:“这是我从千秋阁里顺来的,那里有太多好宝贝了。这一颗叫【藏春意】,听师姐说,它的名字取自【廊桥水榭藏春意,淡看红尘笑玉埃】。我看着最顺眼,据说是经过大师开光后的福珠,价值千金。”
肖辞抬眼用一种白痴的眼神看着我。
我小心地怀疑道:“这个,有什么不妥吗?”
“确实是开光的,但这一颗不是福珠,是一颗定珠。珠在人在,人亡珠亡。看来,千秋阁从一开始就盯着你,没想过让你离开他们的眼线之外。还真是孽缘。”肖辞说得凉凉地,“你不会走到哪里就把它带到哪里吧?”
我迟疑地想了想,点了点头,几乎是。
肖辞沉下了脸,警告道:“也亏你没有什么大动作。否则,右副使就不止是把你软禁那么简单了。遇到我,你该庆幸。”
我盯着那个红色的珠子,听着肖辞如魔咒般的言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肖辞抛一下珠子,接一下珠子,又抛了一下珠子,又接住,问道:“我帮你摆脱千秋阁,但你也再帮我一个忙。”
我看了看珠子,又看了看他,问道:“什么?”
“寒谷的【醉心石】。”肖辞笑眯眯道,“借我三天,用完我就还你。”
醉心石,寒谷的镇谷之物。
我疲惫地坐了下来,摊开两只手道:“那是谷主令,在我师父那里,我根本拿不到。”
“嗯,我知道。”肖辞坐在我旁边,点了点头道,“所以,等你见到你师父的时候。你帮我求一求他。”
“如果我师父不肯呢?”我问道,“你知道,我资质差劲,并没有得我师父欢心,更没有得他真传。我想即便我跪在他面前七天七夜,师父也不会拿出醉心石的。”
“这个,你放心。只要时机成熟时,你只要帮我求一求他。其他的,我自然会安排好。”肖辞说得很有把握。
我看着他眉眼里的坚定,突然很想问一句:阿辞,你知道我的身世之后,是不是也一直想卖我换点什么?可我不敢问,我怕我话一出口,禹都里再也没有我熟悉之人了。
“好。”我点点头,“但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我。”
“你随便提,我都同意。”肖辞把玩着珠子道。
我看着他,迟疑道:“那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行。”肖辞转头看着我,把藏春意塞进我的手里,道:“这珠子沾染了你的气息,得慢慢消掉。否则,可有你疼的时候。”
我把玩着手里的玩意问道:“这个,到底是什么?”
“蛊。”肖辞歪着头道,“你身体里爬进了一只虫子,这只虫子得靠这颗珠子的气味活着。还有另外一只虫子跟这只珠子互相呼应,所以你在任何地方,养着另外一只虫子的那个人就会知道你在哪里。不管天南地北,天涯海角,都能找到你。”
我捧着珠子,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心涌上心口。虫子???!!!
“放心,我会帮你拔出来的。”肖辞安慰道,“看来,你得在禹都多待些时日了。唉,不管是原来的命,还是这偷来的命,你的命真的不好。”
我看着手心的血红色的珠子,沉默着。
我这一生里,第二次有人当着我的面说,你的命真不好。
我的命不好吗?我看着肖辞发愣。
肖辞直起了身子,弹了弹衣袖,道:“好了,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我机械地扭头看着他离去。
可是那句“你的命真的不好”却如钟鼓一般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响着,越来越大,震得我耳膜发烫,汗流浃背,连骨头都痛了起来。我赶忙端坐起来,默念着【莫尘】静心,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以便能压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