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禹都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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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顺33年,我刚入寒谷时,天下也才刚刚易主。新皇叫东皇裘,扫五国而成一大统,定禹都为国都,改旧朝“天顺”为新朝“元乾”,开创了新的时代。
我原名叫万俟澹雅,是天顺的旧臣。我入谷的时候,才7岁。我的家人,除了一位哥哥——万俟珏昊,识时务为俊杰地在早年投奔新皇而被赦免,其他族人都以罪臣和逆贼的身份入了牢房,从此杳无音讯,阴阳相隔。而我,恰恰逃过了这一劫难。
这个劫难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天顺’末年,万俟的这一辈祖父是帝师,于皇上有抚养教导追随祀奉之责。‘天顺’的最后一任皇后,万俟怀薇,还是出自万俟一族。当年,一向端庄严肃的娘亲送长姐出嫁时,情难自禁地嚎啕大哭。现在想起来,那时大概一半是因为不舍骨肉的分离,一半是因为将来退无可退的悲壮。而当年祖母,祖父,爹爹和娘亲在和我分开前,就已经一遍又一遍地嘱咐我:“人生于世,愿赌服输。万俟家既然享受过了这皇帝给的这滔天的荣耀,就要有承担着这满族的灭顶之灾,这是整个帝师家族的使命。所以小雅,你不能去报仇,也不要去报仇。你就把这里的一切当作一场梦,梦醒了,就去过别样的生活。记住,切切不可以给阿珏增添任何的麻烦,从而引来杀生之祸,断了万俟最后的血脉。万俟还需要你哥哥来延续香火。你可明白?”
你瞧,世家的风范和气度真的不是一般人能觉悟的,能理解的,能承担的。我望着祖母,祖父,爹爹和娘亲,这一张一张的脸上写着的大义凛然和慷慨赴义,我的心上上下下翻滚着一阵赛一阵的冷意,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我和阿珏,一个受困于世间,一个浪迹于世外,一生不能轻易相见。
所以,这次趁着师傅的缘故,我一半是真心寻找师傅,一半算着时间见一见阿珏。如果这一次没有见到阿珏,那么我大概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虽然遵着故人遗愿,有些事,我不能去做,但有些人,我还是需要去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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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西北往东南的方向一路过来,一路的风景由粗旷到精致,由浅色变为多彩。我离开禹都的时候,这里支离破碎,流民四处流窜,遍地残骸,满目疮痍。可现在,车窗之外,街道旁边,各色衣裳人来人往,吆喝声此起彼伏,玩耍的物件更是玲琅满目,倒也让人心里有了一点点的盼头。一切的新气象新面貌似乎都在告诉我这8年过得确实如做梦一般。
梦醒了,就该活成另外一番模样了。
“到了。”师姐突然拉住我的手下车,盯着一处道:“今天就先歇在这【白玲玉】,我们就在禹都呆上5天。你若有要紧的事情,就赶紧去办,不准耽搁了时间,更不准惹是生非。”
我努力放松着被握得生疼的手,赶紧点头应道:“明白。”
师姐皱了眉头,拉着我,率先走进了酒楼。
迈进去前那一刻,我抬头看了眼这家酒楼的牌匾,倒是有了些兴致。牌匾就极其特别,白色似玉的底盘,红色如血的字迹,纯粹得让人印象深刻。这一路风餐露宿,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落脚点。我一边激动一边好奇,背上包袱,也一脚迈了进去。
【白玲玉】有些不同。我看着店内忙着的吃的客人和忙着端菜的小二,心里有些别扭和奇怪。
师姐已经跟掌柜要了一间上房,转身往楼上走去。我望着在前面引路的笑得如一朵菊花的掌柜,想起囊中羞涩,心里一阵发虚,赶紧一低头,紧随其后。
三楼的上房并无富贵堂皇,但也温馨有余。
我看着掌柜轻轻地掩上门后,感觉自己才能呼出一口气来。
“怕什么?这个【白玲玉】是寒谷的产业。”师姐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说起来,你也算是这里的半个主人了。怎么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我瞬间直起了腰杆子,掩饰着往桌旁大大方方地一坐:“主要是,我老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师姐高深莫测地瞟了我一眼,却没再搭理我。
六十多天的并肩前行,我也算摸清了面前这位冷美人的性子。三娘曾说:‘知风,这个名字是师父起的。在寒谷众为数不多的徒弟里,能得你师父取名的人不多。所以你师父对知风期望甚殷。’只是,知风骨子里倒是有深深镌刻着一股冷风的气质。只是让我始终忐忑不安的是,实在不知道该与她如何接话,到底不知哪句可以问,哪句不可以讲。这一路的摸爬滚打,我倒也是把脸皮练得厚了些,胆子练得肥了些,但就是拉不近我们彼此的距离。想着眼前这位师父曾经的高徒,我也就只能迁就着了。
“阁主来禹都取得是什么东西?”我单刀直入,殷勤地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你不是‘千秋阁’的人,不需要喊他阁主。”师姐回道,“东西我已经让人去取了,不需要你操心。这几天,你只要不惹事情就好。”
我暗暗翻了翻白眼,既然师姐一个人都可以完成。老怪物干嘛还一脸神秘兮兮地把我拉上?“那我?”我知冷知热地表现了下自己的一腔热枕。
“你是用来住宿的。”师姐难得开口解释道,“’千秋阁‘弟子不能踏入禹都,这是教规。不过,这次借着寒谷的人的头衔作担保,入城住宿便是可以的。所以,这便是你的作用。其他,不用操心。”
我惊讶于自己居然可以是千秋阁的衣食父母,顿感一股自豪荣誉冉冉升起,好奇道:“’千秋阁‘就不会偷偷跑来禹都吗?我看沈叶清就不是什么好人,阴阳怪气的,不可能安守本分,是不是。。。”
师姐重重放下茶杯,打断我的话,道:“天色已晚,你下楼自己去吃饭。我要休息片刻。”
我看着师姐一脸的漠然和拒绝,咽下嘴里的不满,灰溜溜地离开。不过,一想到自己是这个酒楼的半个主人,见到掌柜的时候,顿时就感觉自己整个心情翻了一番。
“小公子,要间雅座吗?”掌柜看着我,笑眯眯地问道,“大堂比较嘈杂,雅座更为安静。”
我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一个很别扭的感觉。我看着面前这张亲善的脸,忍了又忍,才道:“掌柜,为什么这酒楼,这么安静?”
“安静?!”掌柜侧耳倾听了片刻,摇了摇头,“今天还是有些吵杂。吵闹的人,名字已经记下。这些时日一定不会让他再踏入【白玲玉】,饿上几天长长记性。这个,小公子这边请。”
我诧异地看了看掌柜的耳朵,这个耳朵跟我的耳朵,是不一样的构造吧?还是我的耳朵经过这么多天的风吹雨打,有点失聪了?但秉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我一边默不作声地想着,一边捡了角落的一处桌子落座:“不用雅座,就这里吧,给我上菜吧。”
“小公子想吃些什么?”掌柜问得贴心,“天南地北的菜,白玲玉都能做得出来。”
我看着他殷殷的目光,故作淡定地道:“两菜一汤,清淡些。”
“禹都的玉珍珠和烧尾鱼,最为鲜美,小公子要不要试一试?”掌柜推荐得甚是耐心。
“好。”我点头,这一路粗茶淡饼,能吃上饭,已是幸事。
“小公子先坐着,我这就去吩咐。”掌柜恭敬地作了个揖,才慢慢下去。
出谷这么久,不是被灌药,就是被打脸,能接收到这久违的尊敬和体贴,我真的是满心欢喜,百感交集。我也笑眯眯地对着掌柜点了点头,表述我对他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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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白玲玉】里的气氛是怪异了些,但是这里的吃食确实是美味的。做法倒不新颖,但贵在食材的新鲜,色泽搭配得恰到好处。我扒拉着碗里的饭,左一夹右一勺,大口大口起劲地吃了起来。等我把肚子吃得滚圆滚圆的时候,师姐才姗姗从楼上下来。人还是那人,衣裳还是那衣裳,不过面纱摘了。看到那张脸,我瞬间感觉整个大堂明亮了许多。我是见过她的绝美容貌的。但美人在外的时候也总爱戴上面纱,如今难得看到她如此大方,我心里乐极了。话说起来,我出生在世,前后也就15。但短短时光,我倒是与绝色美人颇有缘份。我姑姑是一位闻名天顺的书香气韵的美人,我长姐—万俟怀薇,是一位如芍药般七窍玲珑的美人。美人喜欢扎堆一起,所以我也曾借着东风看遍了天顺末年的各路美人。而如今看知风的颜色,却另有一番独韵,这是如雪花般灵动的美人。跟在美人身边好处多多,所以我赶紧起身,给美人让道,给美人添置碗筷,准备留守美人的身旁。
“不用。”师姐一开口,就好像有股冷风吹向了我,冻得我直哆嗦“你若是吃完了,就先去逛逛,不用陪我。”
我看了看周围的气氛,又盯了盯师姐的腰间的配剑,最终下定决心,道:“那,我先去逛逛吧。”
师姐摆了摆手,不再看我。
我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自己实在是无人理会,只有柜台的掌柜对着我作揖,只能尴尬地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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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出白玲玉,人间的烟火气息就浓烈地往脸上扑来。我深深吸了几口久违的气息,才提起心情,兴步走了起来。
禹都似乎被往外再扩建了一圈,我买了一小包梅子,从【白玲玉】往城东一路过去,走了好久好久,绕了一些路,才找到地方———这是万俟珏昊,我的哥哥,阿珏的府邸,也曾是万俟一族的旧宅,现在已经挂着【护都府】的门匾。
我一边吃着零嘴,一边踢踢踏踏地绕着府邸走了一圈又一圈。
新的【护都府】砌着青砖黑瓦,一副崭新气派的模样。地还是万俟家的地,房子却完全换了个新。也是,百年世家轰然倒下,人是物非事事休。看着高墙碧瓦,阿珏应该是过得不错的。只是,该算的仇,该报的怨,在这温柔乡里,不知,他是否还记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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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生死离别,而是我转悠转悠绕着走了好几圈,天黑下来,才看到的他。
阿珏是被人搀扶回来的。另外两个男人架着东倒西歪的他,三个大男人,大白天地在街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嘴里还嚷嚷着:“继续喝,继续,继续喝~~~”
我看一脸苍白的阿珏,心理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迷茫和理该如此的恍然。好像,现在的他,不该是这样子,但又合该是这个样子。
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明亮活波的女子。她跳下马车,立刻往阿珏他们那边赶去,拽住了他们中的一个人衣袖,愤懑道:“光天化日之下,喝得醉醺醺,成何体统!!!”
“啊,哈~~六公主来了。”
“真的,六公主来了。”
“六公主。。。”
“微,微,微臣给六公主请安。”嘈杂的三张嘴张张合合地念叨着。
“懒得跟你们这群酒鬼计较。”六公主摆了摆手道,“来人,把李家公子和小侯爷各自送回府中。”说完,便有侍从上前分别来拉开三个人。
场面顿时炸起了鸡飞狗跳。
“不嘛,昊哥,咱们还要一醉。。呃呃呃。。方休。”
“放,放,放开我,我们还要喝。”
“哈哈哈,小侯爷接着喝啊,不能走啊?”
六公主一个人紧紧地提着珏昊的后衣领,其他人四下拉开缠在一起的另外两个人,分别塞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马车。场面这才安静了些。
阿珏见没人理他,挣扎着拉下被束起的衣领,推开身边的人,一溜烟,又躺在了地上,还翻了个身。
六公主轻声摇着他:“万俟将军,大督卫,阿珏,醒醒?”
我看着躺着的阿珏,听着别人口里唤着的阿珏,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万俟珏昊,你那曾经的踌躇满志,曾经的肆意妄为,曾经的才华横溢,曾经的傲慢无礼,都去了哪里?!
万俟珏昊,如今的这番样貌,是你用整个万俟家族来换回来的荣华富贵,你可满意!?
万俟珏昊,你不是应该更上一层楼,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子,享受滔天的权利!?
万俟珏昊,你应该迎娶新朝最尊贵的公主,快意人生?!
万俟珏昊,你应该权倾朝野,受新皇器重!?
万俟珏昊,你应该百般得好,就是不能像现在这般的落落寡欢,满目荒唐!!
而现在,你居然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躺在街道上,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颜面和身份!?万俟一族的修养,你丢去喂猪了吗!
夜幕沉沉,我呆呆地看着那一身尘埃的阿珏,觉得自己周身的寒气和躁气夹揉在一起,从后背直往脑门上冲,一阵赛过一阵。
祖母说得对,不该再来找阿珏,就该当作是一场梦。
这一晃而过的八年,当真是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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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了。走吧。”身后传来知风凉凉的声音。
我转头,便见师姐双臂抱胸,面无表情地站在我身后,也不知她来有多久。
“嗯。”我点了点头。
【护都府】已经有侍从跑了过来,扶起烂醉如泥的阿珏。我看着六公主一路小跑着紧张兮兮地跟着阿珏身旁,忙东忙西。
“别太伤心。”师姐轻轻地看了我一眼,慢慢道,“万俟一族会在他的手里重新衍传下去,运势会好起来的。毕竟有人选择了牺牲,就一定会有人得到了救赎。你跟他,早已经走在不同的路上,不是一路人了。”
“师姐,为什么师父说‘让我好好记住你的面貌,以后也知道得向谁讨债?’。可是,我来寒谷之前,就有亏欠你的地方?”我看着师姐皱起了眉头,鼓起勇气继续问道,“可否告知来龙去脉?”
师姐看了看我,突兀地摸了摸我的头顶,没有接话。
我们就窝在这个死角处站着,看着【护都府】门前从人仰马翻,再到寂寞无人,就像看了一场滑稽的皮影戏一般。
“走吧?”师姐再次开口道。
“嗯。”我低眉顺眼,第一次心无杂念地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你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吗?”师姐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问道,“按寒谷的规矩,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能见到他的机会。”
我摇了摇头,问道:“我能在这里再待一段时日吗?”
师姐看着我,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道:“呆多长都没有用,你若越是帮他,他就会越是糟糕。”
我看着师姐,一脸迷茫:“什,什,什么意思?”
师姐叹了口气,妥协道:“回去说,可好?”
我看着她墨黑墨黑的眼珠子,点了点头,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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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入【白玲玉】的瞬间,被对面的掌柜地一连声地叫唤,我才觉得自己终于喘道一口气,活了过来。
师姐放开了我,继续一声不吭地往楼上走。
我看着一脸担忧的掌柜,摇了摇头,暗示他说没事。
掌柜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容来回应我。
我头皮发麻地跟着进入了房间,掩上了门。我预感,接下来,师姐一定是要透露什么重大秘密给我。我有点忐忑,有点激动。
“坐。”师姐用下巴指了指她身边的椅子。
我立马顺杆儿爬地溜达过去,乖巧地给她满满地倒了一杯茶水,轻轻地推到她面前,以表达我诚心诚意的态度。
果然,师姐态度很好地端起杯子,一饮而就。
我满心欢喜地看着她,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师姐看了我一眼,才慢慢道:“元乾的新皇叫什么,你可知道?”
“东皇裘。”我迅速回答道。
师姐点了点头,才慢慢道:“那,你可知道他是千秋阁第98位弟子,入世救世。”
我有些好奇:“千秋阁?千秋阁的人不是不能来禹都吗?而且,东皇裘是皇上,这世俗。。。”
“千秋阁只收贵重之人。”师姐简单地概括道,“不过内门弟子只收进过寒谷的人。”
哈???这墙角挖得,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我卡壳了地瞪着师姐。
师姐难得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进过寒谷,并非会成为寒谷弟子。简而言之,进过寒谷门的,可能是外门弟子,可能是闻道求学的,也可能是修行的,但不一定就是寒谷的弟子。而所有最后要留在寒谷或者要离开寒谷的人,最终的选择都在自己手上。并非所有能进寒谷的弟子都像酒三千那么才华惊艳,能够成为寒谷的入门弟子。大家所求,不一定能所得。以后你就知道了。不过,我倒是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知道。”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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