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谈 (第2/2页)
“夏儿的性情父皇都清楚。之前你要南安,你养营兵,朕想,都好,起码真有那个可怕的万一,你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他不愿儿女相争,不忍血肉残杀,可他更不愿看着儿子权势滔天,一步步将女儿逼得走投无路。
景帝拉过慕容冰的手,摊开看她手掌上微硬的茧子,“直到有一天,朕突然想明白了。”
他眼角淌下泪水,“我儿莲华,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
也许是被厮杀两辈的权力争斗迷了眼睛,景帝曾以为他的儿女之间必有一场不死不休的斗争。
他不忍心,也不愿看到,但那些刀剑相向分明是命中注定。直到他察觉到身体江河日下,静养时描摹古幽疆域图,遗憾数年劳苦依旧无法稳固风雨飘摇的朝野时,倏然间醍醐灌顶,看出来一些刻意而为的机缘巧合。
慕容冰心下一紧,抬头看向景帝。
景帝面目慈祥,语带伤感:“你总是要同你哥哥说的,你不说,他永远不会懂。”
他很久没有和慕容冰说过这么多话了,自慕容冰出宫建府,就很少回到宫中,父女并没有多少面对面交谈的机会。
这些日子他的病情日益沉重,今晚却突然精神好了起来,他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将入幽冥了。
“父皇。”慕容冰攥紧景帝的手,“我说不得。他不信我,我不信他。”
她不能说,不能解释。
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哪怕前路看不见光明,也绝不能退缩,更无法回头。
“我是注定要争夺他帝位的人,他从不信我。”
……
走廊上再次传来脚步声,慕容莲夏叩了叩房门,询问道:“父皇,粥热好了,可以端进来吗?”
景帝咳了几声:“进来吧。”
慕容冰见景帝也想私下和慕容莲夏说几句话,极有眼色地找了借口出门去了。
虽已入夏,夜里多少还有些凉意。
她在廊下徘徊没多久,就听到不远处树枝上一阵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循声找了好久,才发现浓密的枝叶后躲着一只黑色的信鸽,眼睛乌溜溜的,正探头探脑地望她。
像是神机营专门培养的信鸽。
祁昱往往是傍晚才与她传递新的消息,如今刚过丑时,昨日的消息已经到手,怎会半夜又传信鸽。
慕容冰微微倾身,伸手过去,鸽子极有灵性往她手心一跳——腿上果然绑了个信筒。
她打开纸卷,祁昱的字迹端正从容,内容却骇得她瞳孔猛地一缩。
——康王血洗自己府邸,杀了大半仆役后失踪。
慕容枳那等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会在这个关头做出这样的事?那些仆役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吗?慕容枳他又去了哪里?
她初见康王时,他自己还是个半大少年,就已经颇得朝臣们的看好,年纪轻轻就被称作“贤王”。
慕容冰捏着那张纸卷,重新开始梳理康王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还未理出什么头绪,就听到殿里慕容莲夏低喊一声:“父皇!”
慕容冰脑海里嗡的一声,扭头就往殿里跑去,刚进内殿就看到慕容莲夏跪在景帝榻前,景帝抚在他脸上的那只手缓缓垂落。
“父皇?”
她小小声地喃喃道,没敢靠近。以前她做错了事情找景帝认错,不管多小声多心虚地唤他,他都会笑着看过来。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看过来,只有苍白枯瘦的右手一动不动地垂在榻边。
恸哭的宫人,奔走的医官,她听不到也看不到,眼前一片白茫茫,周身冷寒得像坠入尘封的冰窟中。
慕容冰慢慢地扶着门框蹲下来坐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扣着衣袍上的绣纹。
恍惚间回到当年第一次见到景帝时,她轻扯着他的衣摆,期期艾艾地问他:“叔叔,你见过我的爹爹吗?”
是谁温热的大手覆在额头上,声音威严宽和地回答她,带着难以察觉的更咽。
“好孩子,我就是你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