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破心中贼难 (第2/2页)
这男人道:“你骗别人还差不多,当我是没脑子么?十万老百姓的血汗钱,呵呵,你能记住十万人的名字么?你这人表面忠厚老实,内心实则阴险奸诈,既想发一笔横财,又想博得好名声。一箭双雕,你算盘打得真好。”
墨青绿厉声喝道:“你说错了。”他左手伸入怀里,掏出一个密封严实的油布包,解开之后,见得里面是本手工缝制的册子,简陋的封皮上写着“治水十万民夫工钱明细账”十一个大字。
这男人哼了一声,道:“好小子,居然来真的?”墨青绿翻开册子,大声念道:“王歪嘴巴,河南开封府三道拐村人,出工一千四百七十九天,合计工钱三十三两八钱五分……”
“孔二愣子,辽东沈阳路大房身村人,出工一千九百一十一天,合计工钱四十四两七钱九分……”
“李红头发,陕西延安府十六里铺人,出工二千二百零八天,合计工钱五十一两五钱三分……”
这男人仰头干笑数声,截口打断他的话:“够了!”说到“了”字之时,他已经站到了墨青绿身前,也不见他有所动作,只有他适才站立过的柳枝微微颤抖。
他叉开双腿,就随随便便的站着那里。墨青绿却似泰山压顶般的难受,每一块肌肉都在承受无法形容的压迫,全身寒毛登时一根根竖起,无法抑制的汗水,刹那间湿透了衣裳。
这男人道:“我不是吸血噬肉的猛兽恶魔,请你千万莫有紧张,害怕的想法。”墨青绿忽然哈哈大笑道:“我为什么要紧张,害怕?我堂堂正正,问心无愧。”这男人叹了口气,道:“说句大实话,你这么做真的毫无意义。”
墨青绿听他口气傲慢,不由得气往上冲,道:“你不懂就别胡说,我帮十万民夫拿回他们应得的辛苦钱,世上便多了十万个快乐的人,还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么?”这男人道:“付出的远大于得到的,就可以称之为毫无意义。”
他眼中不禁露出惋惜,怜悯的神色,道:“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选错了方向的拼搏,付出再多的努力也是枉然啊。”墨青绿沉吟片刻,道:“你意思是说我不应该帮这十万民夫出头?”
这男人盯着那年轻人的尸体,道:“十万个民夫捆在一起,他们在江湖上的说话分量,绝对比不上刚被你杀死的这位仁兄,你岂非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这又是何苦呢?”
墨青绿道:“人都给我杀了,说这些还有甚么用?”这男人道:“我有办法帮你。”墨青绿道:“甚么办法?”这男人道:“把钱给我。”墨青绿想了想,道:“由你把钱转交给十万民夫?”
这男人道:“只怕银子在他们口袋还没有焐热,又给比他们更强势凶狠的搜刮干净。不计后果的帮助懦弱无能之人,跟拼命往墙??上涂烂泥有什么区别?所以钱让有本事的人花,你居然不明白这个道理?”
墨青绿道:“我明白了,这笔钱应该让你来花?”这男人道:“我会让每一文钱都发挥出最大价值,让每一文钱流到它应该去的地方。”墨青绿道:“据我看来,你好像不是一个差钱的人。”
这男人道:“不好意思,你看走眼了。我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我是个想钱都快想疯了的人。”墨青绿双手抱紧包袱,慢慢站起,原先眼中的恐惧,敬畏也换成了鄙视,不屑,这个男人已经不值得他害怕。
动机不纯,内心肮脏的人,纵然他外表光鲜,气度不凡,也只不过是坨刷了层金水的屎而已,他同样臭不可闻,令人作呕。
这男人凝视他,道:“你有本事,但是你性格不圆滑,不晓得变通,所以你运气一直不太好,步步艰难。在这个江湖混得好的人,他武功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是他绝对是最懂人情世故的人。有道是花花轿子大家抬,你给予了别人甜头,别人岂有不给你好处之理?”
墨青绿道:“这笔钱算不算换取我后半生荣华富贵的投名状?”这男人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聪明通透的人,应该一辈子衣食无忧。”墨青绿道:“良心呢?”这男人道:“蠢人才讲道德良心,智人只讲利弊得失。”墨青绿道:“你是谁?”
话音刚落,这男人已经揭开面具,露出一张优雅成熟,魅力十足的脸孔。墨青绿大吃一惊,连退几步,失声叫道:“苏庄主,怎么……怎么……是你?”这男人道:“不错,我就是苏云松。”
苏云松此次不带随从,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微服私访,是检验督导放任各门派贪腐的成效。
这几个月,他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暗中考察了近百个大小门派。
他发现这些门派头脑对于他的意图领会得还不够深刻,执行力度还不够到位,对于底层百姓的盘剥压榨还不够酷烈,残忍。
正所谓溪里的水太清,不太好摸鱼,江湖不够混乱,野心家便无法获得足够多的好处。
那些门派首领只要还幻想着采取细水长流的方式收割财富,心中存在着一丝善念,不把那些底层人逼上绝路,那些忍耐力好得不可思议,坚韧不拔的苦人儿就不会摒弃凭自己努力争取幸福,改变命运的念想,就不会义无反顾的投身于砸碎旧世界,重建新世界的浩浩洪流之中。
人数最为庞大的底层一旦乱起来,这些人势必倒向相对比较干净的秦啸风,这正是三巨头所期待的。
秦啸风实力不得到加强,便无法形成真正的三足鼎立。三分天下的态势,正是保全他们得以善终的护城河。
为此三巨头不惜动摇武林盟根基,给后人留下无法收拾,回天乏术的烂摊子。
商人为了微薄利润,尚且敢把绞死自己的绳索出卖给敌人,同样的道理,某些目光短浅的执政者,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私心,也敢把锦绣江山毁于一旦。
墨青绿蓦地想起这几十年江湖种种乱象,武林盟由盛转衰,皆是拜三巨头所赐,不禁怒火冲天,道:“你们放任各门派贪腐,已经把武林盟搞得乌烟瘴气,你们还不收手,是想搞死武林盟么?难道也是破心中贼难么?”
苏云松冷冷道:“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拯救武林盟?”墨青绿道:“自我变革就是武林盟摆脱困境的最好良药。”苏云松道:“恰恰相反,自我变革只会让武林盟死的更快。如果自我变革有用的话,我们怎么会抛之不用?中兴武林盟,青史留名的诱惑,谁不心动?可是我们实在做不到啊。”
——以当下处处矛盾,一点即爆的形势,想化解各个阶层的对立,想让大家皆大欢喜,显然是绝不可能的。然而不及时处理掉问题,要不然怎么同心协力应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这时候就要采取有限度壮士断臂,也就是所谓的牺牲某一部分人的利益,来换取另一部分人的忠心效命。
——拥有极大资源人脉的既得利益集团肯定不是需要牺牲的目标。
——想要得到别人绝对忠诚,只有去掉让别人感到害怕的束缚,放弃该有的监督,切切实实地让别人得利。
——当所有利益团体都团结一致,哪怕底层反抗得再激烈,都不会对他们的权力构成威胁。
——其实在上层眼里,只要刀剑一直在他们手里握着,口袋有足够收买人心的财富,背后有各个家族支持,底下民不聊生又有何妨?
墨青绿静静地听苏云松说完,长长吐了口气,他能闻到这股从口中呼出来的气息臭得跟放屁一样,他怎么也想不到三巨头为了维护权力,地位,做出来的事简直天理难容!
苏云松盯着他,道:“现在你应该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墨青绿道:“我替十万民夫拿回血汗钱,好像没有碍你们的事吧?”苏云松道:“你行侠仗义就是跟我们过不去,就是打我们的脸。现在武林盟并不需要义薄云天,豪气干云的大侠,武林盟当下最需要的各门各派目标一致,方向一致,如铁板般坚不可摧。”
墨青绿道:“我的存在会让你们难堪?”苏云松道:“蚊子不叮无缝的蛋。你独行独众,岂非给敌对势力有机可趁?兵临城下,强敌环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一直给敌人递刀子。”墨青绿道:“我喜欢独行独众,人总要有属于自己的个性,倘若大家都是千人一面,岂非面目可憎,无趣至极?”
他拔刀,扎了个马步,目不转睛的盯着苏云松。
苏云松道:“既然你真的想救济苍生,我倒可以推荐你一个好去处。”墨青绿道:“什么地方?”苏云松道:“投奔秦啸风,在他那里可以施展你的才华。”
墨青绿道:“天底下最黑暗的地方莫过于武林盟,这里就是我至死方休的主战场!”苏云松冷冷道:“你这样子不是有骨气,而是蠢到了姥姥家。”
“家”字刚从舌尖迸出,他左手已经毫无征兆的伸出,五指点了墨青绿上半身数处大穴。这一下快得简直犹如雷轰电掣,墨青绿尚未回过神来,只觉得上半身已然酸麻僵硬,动弹不得。
墨青绿道:“除了你杀了我,否则我绝不会改变想法。”苏云松道:“我怜才惜才,希望每个有能力的人都为我所为,若非迫不得已,我绝不伤害有本事的人。现在我往前走三步,我希望在三步走完之前,你能够回心转意。”
他抬脚迈出了第一步,眼睛却盯着墨青绿,道:“你母亲中风瘫痪,常年卧床休养,全靠你一个姓毛的朋友照顾。”墨青绿道:“我死了之后,他会替我母亲养老送终。”
苏云松道:“假如你那个姓毛的朋友知道你和我搞乱,他一定会置你母亲不理,朋友帮忙,并不是不计后果的付出,一旦收支失衡,再好的友谊也就走到了尽头。连自己父母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拯救世界?”
墨青绿道:“倘若我母亲知道我同流合污,她一定活得比死还难过,宁可死也不会再见我一面。苏庄主好歹是号令天下的人中之龙,并不是条啥屎都吃的狗。如果你执意拿我母亲威胁我,到时可能就有人当你是条无恶不作的疯狗。”
苏云松哼了一声,迈出第二步,道:“你身上携带着一对金手镯,一条金项链,一枚金戒指,你说过桃花盛开的季节,会娶她回家,现在外面桃花开得正艳,你怎能让她失望?”
墨青绿想也不想,道:“请走第三步。”苏云松道:“没必要了。”右手挥出。墨青绿脖子涌出一片血雾。苏云松看着往半空冲去墨青绿的头颅,冷冷道:“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世上怎会有这种不识抬举的人?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