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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看书 > 长烟风起 > 卷七 决胜(六) 梦醒

卷七 决胜(六) 梦醒 (第2/2页)

“不是我父亲。”杨灏依旧静静地摇了摇头:“我母亲不是自愿跟着我父亲的。父亲为了得到她,用她父母家人的身家性命要挟。她不得已入了府,成了父亲最宠爱的姬妾。但其时她心里有个人,实在难以忘情,两人便有了私情。父亲知道了,便将那男人给杀了。”

梦喻顿觉伤感,半日方道:“何必呢?那样舒姬夫人岂不伤情?”

杨灏话语中便含着讥诮,也不知是讥诮他母亲还是父亲:“岂止伤情?简直是失心疯,她终日郁郁寡欢,见了父亲就闹。父亲原本还心有不忍,想着把那件丑事忘了也就罢了。她这般闹,父亲就是想忘也忘不了,终于还是下了手。”

梦喻曾经猜着舒姬夫人既然是暴卒,必有缘故,也只以为是自杀,没想到竟是杨晟岳亲下毒手,不觉吓得一哆嗦,口中惊呼:“武王……竟下得去手?”

杨灏动了动身子,坐得直了些,一片月光便洒在他的脸上,她看清了他的脸,却看不出其中阴晴。

他忽然便笑了一笑:“我曾经也恨父亲,如今想来,却也明白,哪个男人能容忍那样的羞辱?何况这羞辱了自己的女人,还一见面就没完没了地提起那事来。”

“可是舒姬夫人是被逼入府的啊。”梦喻却十分不平。

杨灏一歪头,瞧着她:“逼她入府自然是父亲不对。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她既然入府了就该谨守妇道。你或许觉得这不公平,但世事原是如此。人生于世,就该守这世间的规则。”

梦喻唏嘘不已:“舒姬夫人毕竟是君王的母亲,君王也这样看她,不是太凉薄了?”

“凉薄吗?”杨灏用指腹轻轻捻着她的散发,抚着她的颈项,眸光清寒,语气中挥散出淡淡的冷意:“我不觉得。”

“之于我,她是个温柔的母亲;可之于父亲,却不是个好女人。何况她闹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处境?我才五岁,眼睁睁看她血淋淋地惨死在我面前,你说我是什么心情?”

“世人都说我母亲是自杀的,我父亲也是这样告诉我的。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明白。她死前我就在身边,她临死前告诉乳母的话,我也听得清清楚楚。”杨灏长叹一声:“当年若非乳母告诫我不许把看到母亲辞世的情景告人,只怕连我也要遭祸。”

才不过五岁的幼童,他是怎么装作若无其事,忍住没将母亲临死前的情形告人的。

杨灏就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淡淡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在目睹母亲惨死后,有长达一年的时间,不能开口说话了。后来虽然好了,可是终日默默。也许就是因为这,才能保守了母亲真正的死因,救了自己一命吧。”

“冬郎,虎毒不食子,武王未必会向你下手的。”她心里一阵悲哀,轻轻抚着他的脸,安慰道。

杨灏便大笑:“你自己性子慈柔,便也这样想别人。我告诉你吧,父亲若是知道了,一点不会手软的。”

梦喻便觉郁郁沉重,无话可说,她知道幼年丧母对杨灏是致命的伤痕,如今听了这惨事,更知他心中悲苦非常人所能忍。父亲逼迫母亲,母亲终于背叛父亲,一个终日怨怼,一个终下杀手,唯有五岁的杨灏,在这辨不清是非的恩怨中,承担了所有苦果。母亲沉浸怨恨中,行为失常时,没有替他想。父亲更将一腔怨气撒在他身上,直至于将年幼的他远远遣发了,不闻不问。

“冬郎,我从不知你这样苦……以后,若是得机会,就让我守护你吧。”

梦喻忽然心里说不出的心疼与哀伤,心疼他自小孤苦,长大后独自承担,陪着父亲创下这般基业。所哀者,遇到他太晚,许多事情,都来不及了。

“你现在就有机会啊。”杨灏反而从容,瞧着她的脸,满眼宠溺:“只要你在我身边,怎么都好。”

“我就怕不能一直在你身边。”梦喻垂首,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我怕你弃嫌我?”

杨灏便调笑:“我自小便是那个被弃嫌的,如今不被你弃嫌就不错了,我还弃嫌你?”

梦喻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心里如同挖心抓肝般地疼,怔怔流下来泪来:“冬郎……我……”

杨灏见了她这个样儿,刮着她的鼻子,笑道:“你瞧你,我还没怎么着,倒像你遭了什么惨祸一样。”

梦喻听了,却是哭得泗泪滂沱,哽咽不能语,努力了半天仍是那句:“冬郎……我……”

“别我我的了,实话对你说,我今晚梦见的不是我母亲。”杨灏说到这里,原本带点戏谑的语气倏然凝重:“我梦见韩高靖了。”

梦喻一听,不禁惊得魂飞魄散般:“怎么会梦见他?”

杨灏冥思苦想,涩然摇头:“说来也怪,我梦见黄河滚滚,他站在对岸向我笑。你说黄河水得多宽,怎么能看得到对岸呢?”

梦喻沉默了大半晌才干巴巴说道:“所以,梦是假的,你何必当真。”

窗外起风了,吹得窗纸沙沙作响,月光也不似方才沉静,随着树影飘飘荡荡。当然也不如方才那样明,想必是斜月已残,清光渐隐,正是一天里最暗的时光了。

二人听了半天风声,俱怀心事,各自无话。

“我也不是当真,只是韩高靖实在可怕。”杨灏忽道:“我从来……”

一语未了,门外脚步声传来:“晋王,前方有报。”

梦喻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里,她慌忙抓住杨灏的手不放。却见杨灏只一笑:“看你吓的,和个惊弓之鸟似的。”

说罢,他也不起身,向窗外道:“你说罢。”

那人久久沉默,梦喻倒似乎心头清明许多,笑着对杨灏道:“君王素来不让妾等与闻军机,想必他们不敢说。”

杨灏点点头,便由着她下床,拿了衣服来侍奉他穿上。

月光已经全然隐去,整个三晋大地一片暗淡。梦喻目送杨灏一步步向外走去,终于转过屏风,然后开门,到了外面起居室中,然后终至于到了廊下。

隔着两道门,一间大大的起居室,梦喻听不到他们说什么,然而她心头,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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