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秦晋(十二)一世静灿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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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一室静灿
淅淅沥沥的初春冷雨一连下了数日,韩高靖因在这阴雨连绵的天气里去校猎场演武,大汗淋漓后被雨所浇,致使寒气入侵,诱发当年胸口旧伤,几日来痛楚难当,不得不延医,连平日议事也减少了许多。但平日所阅公文不能不批阅,此事自然着落在郎中令下文职身上。便由云津带了几个议郎轮流前往“威烈侯府”递送,并按韩高靖的意思代笔批阅。
于是除了去侯府以及到子城公署中查看日常事务外,别无他事,云津便有了诸多空闲,那公子荆便也来得勤了一些,有时一呆就是一天,连膳食也在云津处。恰值韩江被派往蜀地查看督课蜀锦产出经营等事,慕容氏便也趁机随行归宁。于是韩荆便住进伯父家,因近日虞夫人忧心韩高靖的伤,也难以时时顾及韩荆,韩荆便自由许多。
公子荆之聪慧好学较之大多孩童高出许多,于是学业日进,小小年纪便开始诵读“诗”、“书”,云津也常常像他说些典故,以增趣味,不想这小儿竟然十分乐学。慢慢地连习字也有模有样了。云津督课极严,但课业之余,便有了许多闲暇,也同公子荆游戏玩耍。那公子荆因日常多与云津相处,比之其父母更显亲近,他到底是个孩童,也便常常缠着云津带他出门闲逛。
云津也觉小小孩童不该过于安静,便会择日带他去郊野观四时之光景,感山川之美妙。甚至于一些普通幼童憨玩的游戏亦不禁止。如此,韩江夫妇不过走了十余日,那公子荆便野了许多。
见韩荆的鞋袜衣衫常常有破损,且手上也偶有擦破的痕迹。虞夫人见了难免担忧,毕竟身负保育之责。虽然不好直接对云津说什么,却也曾在视疾时于榻前委婉说起,希望韩高靖能出面制止。
然而韩高靖却只说:“阿江既令他从学于顾参军,自有他的考量,我们不便插手。”
如此虞夫人更加不好说什么,公子荆更加的无拘无束。然那孩子究竟还是天性稳重,回到其伯父伯母家,自然就又规规矩矩的。
这一日天青水暖、柳绿花明,是这一春里里难得的融和晴日。一过了午时,云津便停了韩荆的习字,上前拉着他的手,道:“带你去个去处。”
韩荆到底是个孩童,不禁雀跃:“先生带我去何处?”
云津笑笑:“你去了就知道了。”
云津带韩荆去的,正是“雁台”。此时的雁台,其人才汇聚、辩驳争胜比之戎狄之乱前犹有过之。如今的雍都虽在名义上沦为“陪都”,且天子不在,但若论治理之清明、士民之殷富、兵力之强盛、品类之丰富,更胜天子在都之日。于是百姓乐业,淡忘了“迁都之恨”。而因韩高靖所重用的人中有起于微末的,也有从雁台选拔的,廷尉正乔谖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于是天下底层士人有欲效力秦侯的,便乐于来“雁台”纵骋才能,以期一鸣惊人,得到赏识。
云津和韩荆来的早,起初人还少,其中有论辩的,也有对弈的,更有展开一卷书卷边等边看的……
后来人就渐渐多起来,论辩的声音也高了,甚至于论到兴处唾沫横飞,撸胳膊挽袖子的。那对弈的也弃了局只管倾听论辩;那读书的也释了卷,伸长了脖子,往论辩激烈处急于探看。而论辩者,往往开始是一人陈词,后来总有人不服,于是就两人论辩,再后来便有听得心里痒痒的,或有急于指点的,也跳出来上台子上去参与论辩的,这后来参加来的,有时是与其中一方观点一致,于是几人对阵一个的,也有是自持一新看法,专程上来自我兜售的……总之摩拳擦掌、热火朝天。
“阿荆,你能听明白他们说什么吗?”云津低头笑问。
韩荆仰起头来,道:“多半听不懂,但看他们这样子,极有意思。”
云津便弯下腰,瞧着韩荆道:“我从前就常常来这里,涨了不少见识呢。”
韩荆太小,不知道在这里可有什么见识可涨,只憨憨地笑:“学了怎样和别人吵架吗?”
云津不觉一愣,旋即笑了:“对,确实也学了怎样和别人吵架。”
她想,无论是当初威烈将军府的议事堂,还是如今威烈侯府的集议堂,说到底就是个吵架的地方。她也没少在其中“吵架”,想必她之所以能这样能吵架,多半是当初常常来雁台看吵架的原因。
韩荆便道:“那我不如也常来吧。”
“也要常来学吵架吗?”
韩荆便郑重的点点头:“那是自然,前两日我和郭家的阿豆吵了一架。等我学会了吵架,一定吵得他哑口无言。”
“你们为什么吵啊?”云津仍旧一脸的和悦笑容,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猫猫狗狗的事,却也不放在心上。
韩荆却咬着唇不说话了,无论怎么追问就是不说。云津觉得奇怪,还想再问,却不想秦侯府的戍卫找到这里来,说是有文书要她去处理。
“今日不是该中散大夫和两个议郎去的吗?”云津便问。
那两名戍卫却道:“他们早处理完了今日的文书回去了。这次是君侯点名让你去的,我等也不知详情。”
云津不敢耽搁,连衣服也没换,就穿了日常的女服,拉了韩荆便上车去。自然也顾不上韩荆和人吵架的事了。
谁知那韩荆待车行至半路上,却忽然目光闪过来,道:“阿豆说我母亲是个身份卑贱的楚女,被我父亲遣走了。还说等我的嫡母生下嫡公子,我就更没人疼了。”
正暗自思忖不知韩高靖有何急事的云津,听了这话,望着韩荆湿漉漉的目光,怔了半天,不觉落下泪来,一把抱住了韩荆:“不会的,阿荆。你父亲怎么会不疼你,何况……何况……你还有我。”
韩荆乖乖地伏在云津怀中,道:“父亲倒是极疼我的。母亲我是不记得了,我总觉得母亲就该和先生这样才好。”
云津听了这话只觉这阿荆的可怜,满心的怜惜与刺痛令她更咽,不知该如何开解这失了生身母亲庇护疼爱的小小孩童。
“我并没吃亏,我把阿豆给打了。等我学会了吵架,我不但要打他,还要吵他。先生别哭了,我们就要到阿伯家了。他们若问着你为何哭,可不许说出我打架的事。”
这连吵架与打架孰轻孰重都分不清的孩子,却已经学会该怎样应对大人了,仿佛他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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