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拓土 (一)登堂入室 (第2/2页)
“阜乡侯公子可属恶劣行列?”
“阜乡侯公子非但犯夜,且抗拒威胁查夜校吏,口出狂言,其行实在恶劣。”
“阜乡侯都做了什么?”
“阜乡侯派家人向雍县令递了帖子,要求放出他家公子。”
“那雍县令为何还不依律处置?他如果怕的话,不妨换个胆子大的替他干。”韩高靖脸色严峻,语气不善。
“我有一事不明。”右司马唐若勉道:“上次正平侯家的公子纵马踏坏民田,虽依律处理,但将军却亲去正平侯府抚慰,二人同属侯爵,将军为何厚此薄彼?”
“那右司马可知道,当戎兵铁骑踏入雍都时,正平侯做了什么,而阜乡侯做了什么?如今同是公子违背禁令,正平侯是如何教训儿子的,阜乡侯可是递了帖子的。”
当日雍都城破,正平侯在保护家眷之余,尚留出自家兵丁与戎兵周旋,后又协助韩高靖救助雍都官民,甚至于连亲儿子也都持兵器上阵,他的二公子踩踏民田亦非有意,乃是因马受了惊而致。即便如此,正平侯二公子自请接受按律受惩处,回去后仍被父亲痛陈其非。而阜乡侯,雍都乱时,里通戎兵,以贿赂戎兵保自家安危,对于雍都士民却袖手旁观,甚至于只收留平日党羽。
于是众人也都沉默,韩高靖又嘱托郭令颐等寻访留意雍都以及秦川各郡县的可用人才,此后众人才散出。
唯有郭令颐和乔谖被留下来继续商谈议定开荒划地法令改动之事。
待二人呈上法令重修稿,议定一些细节之后,令狐嘉树却插了一句:“近因战事,许多百姓破产,非特手中的薄田已典给豪贵巨室,且许多人因无力纳人头税,或难以为生而投到富室门上为奴仆。这自然就少了税收,且于征兵不利。”
令狐嘉树向来洞察秋毫。然于众人在场议事之时,他往往不当场表态,这也是因他掌控伺察百官情况权责,是以每次议政,未免于引人揣测,听的多,说得少。像今天这种不得不提及的,往往都是深思熟虑后方出口的。而这也的确是近来令雍都上层执事们十分头疼的。此时缺钱、缺丁,可是富室豪族却借机坐大,实在堪忧。
韩高靖在秦川立足,自然少不了各地世家毫门的拱卫支持。从前天子在朝,他们自然拱卫天子,而天子可以离秦归晋,这些巨家皆世代居于此,根基皆在这里,自然不会离开。于是韩高靖入雍都后,这些世家便暗中观察,觉其素有大志且治理有道,便渐渐地支持威烈将军府。这些世家大族不但广有土地、富甲一方,且有自己的私人兵马,此前已有数家派遣家中俊杰子弟率领兵士来投。何况,这些家族在各自的郡县之中都是一呼百应,他们支持,百姓也都望风支持。
所以,打击不是,不打击也不是,如果要打击的话要如何平衡其中的各种利益和关系,这实在是个微妙的事情。
郭令颐道:“此事倒可鼓励豪族放出奴婢。将军可特设一笔钱款,以一定量钱财对放出奴婢的家族予以补偿。此后奴婢属官方所有,奴可补偿兵力,一旦立有军功,则可给与人身自由;婢可嫁与贫而无力娶妻者,若能生子,亦放其自由。”
乔谖却道:“郭公所言极是,如此倒可一举三得,解决了税收、兵力和人口问题。但是只怕豪族贵家都不缺这点钱,不愿将奴婢折价卖给官家,却该如何。”
郭令颐便道:“各人先劝勉自家,一旦其中为首大族率先典出奴婢,便可带动别家。”
乔谖沉思片刻道:“只怕这也难。”
二人正计议不定,却听堂上女子声音,竟是自那日后虽获得听政议政的许可,却始终一言不发的云津,她说:“其实也不必非要放出奴婢,倒是可以把抉择权交给各世家豪族。”
除韩高靖外,堂上其余三人皆看向云津,既因她近来只听不发表言论,此前在堂上于众人间舌辩时的锋芒已收敛,他们差不多已经适应了她在场犹似不在场的情况,也是因为对她别出蹊径的言论倍感惊诧。
此时乔谖正因遇到这难以索解的结点,不可开交,见云津撞上来,便立刻转而面对云津,眉头微挑:“顾先生以为如何听其抉择?”
一句“顾先生”,看似附和韩高靖此前的提议,但语气中不无讥诮。
“若豪族愿意将奴婢折价典给官家,那么如郭长史所言,自然很好;如若哪家不愿意,其实可以考察各家奴婢数量,立法征收一定数目的税。”云津道:“这税不可太重,也不可太轻,总之应引导各家适当放出奴婢才好。这样人有了,收入也有了。”
别人还没说话,乔谖先问道:“如此岂不拂了那些豪族的面子,他们群起而反对怎么办呢?”
云津面向乔谖道:“那么我倒觉得甚好,正好可以给他们个大大的面子,令他们自愿入彀。”
原本没说话的郭令颐此时便问:“怎么给?”
云津便从容回道:“如果哪家能将自家典身奴编为一军,效力将军的话,则按所贡献的兵丁数量、武器、战斗力为标准定几个等级,按照贡献大小拜爵。其所选兵丁,如有战功的话,照样予以典身契,此后若再立功便可按普通将士的标准论功赏赐。每次赏赐皆对原主家族予以表彰,有大功者,原家主亦随之拜爵。为使各大家族信服,将军可于此法颁布之初,竖个范例,他们自然踊跃。”
韩高靖思忖片刻便问:“竖哪个范例呢?”
云津侧转身面向韩高靖欠身答道:“郭长史的族侄越骑校尉此前带家族私人兵丁前来投将军,如今又为将军训练骑兵,正该予以旌表。有同越骑校尉一样的也可按等次一一封赏旌表。”
韩高靖的股肱腹心中,如郭令颐、姜恪、郭孝攸、曹淳等皆出自巨家豪族,其中郭孝攸乃是郭令颐子侄辈,同出一族,他便是带着家中武装来投的后起之秀。
乔谖难得地对云津点了点头:“比起硬要折价令他们典出奴婢典或者强令纳税,这倒十分可行。只是如果这些豪族仍不买账呢?”
“其实无论是什么样的家族,不过为名为利。旌表为名,拜爵为利,怕只怕有些人一时想不明白罢了。如果将军能向天子请得封爵诏书,再借越骑校尉封爵一事宴请诸豪族,秦川巨家中,郭氏也算是佼佼者,一呼百应,谁不钦羡仰慕,定然归心。”云津说到此处顿了顿,语气仍是淡淡的:“如果再有冥顽不灵的,只要我们不犯了众怒,那就该各个击破地好好打压打压了。”
谁也不曾想这娇柔美貌的弱质女流,居然有此过人的谋略,且能将这杀伐打压说得如此平静淡漠,堂上之人,此时于是不但佩服其智计,更加为其手段而讶然。
沉默许久的郭令颐轻轻叹了一声道:“将军,臣觉得可行。”
韩高靖反倒不置可否,只惬意地笑了笑:“冬至快到了,不如提前宴请各郡及雍都世家豪族吧。还请乔主簿好好起草下为越骑校尉请封的表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