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风起(十三)神机天意 (第2/2页)
慕容平川便问她该如何择取英雄。
云津便从容问道:“先生要择当下英雄得保此时富贵,还是要择将来共主,谋求世代兴荣?”
“何谓当下英雄,何谓将来共主?”
“当下英雄谁最强盛显赫是眼见的,谁都能看出来,天下人皆能趋附,并不能显示先生目光独到长远。我不说谁,两位也必知道。然而,明智之人自然会为自己择取能知神机,能顺天意,能得民心,能得良臣,能断天下之主。”
“谁是‘神机’‘天意’的天下之主?”
“此前天下共分七州,无不是借天子给予的有利形势,趁机而起,这当然是难得的霸主之才。但有人却能以无势化有势,相时造势而为,将本已分定的天下重焕新势,如此才是顺天意、得民心、驰天下的圣主。请慕容先生和慕容公子早做打算,莫要失了时机,天机就在眼前,只有智慧、力量、决断具备之人,方可抓住,为家族宗亲开创生机。”
云津并没有说是谁,可是慕容兄弟却知道她指的是谁。慕容平原不能独立做主,他和父亲从前拟所要跟从依附的是晋阳杨氏父子,此时听了云津的话,却也起了澎湃动摇之心,然而尚且犹豫。慕容平川何等眼光与机变,当机立断,用自己的秘密渠道,得见韩高靖。
后来,云津曾感叹道:“如果以经商之道来论,慕容樘较之乃兄要高明得多,可那是治平之世;一旦天下有风云际会,慕容樘比他兄长的儿子,仅这份眼光就差得远了。如今天下,无论从政、从商、务农、百业……如果不想将来一败涂地,就只能首先择好明主来侍奉。可是怎样的才是明主呢?这就像君主判断贤臣一样,实在是见微知著、幽深难测的玄妙之机,凡人岂得开动?”
那时候,韩高靖看着眼前从容深沉的云津,心里百味杂陈,她是怎样的洞悉玄妙之人?她为什么选择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识得天机,理性明达的结果吗?她对他,没有别的了吗?
时间回到那最初的一夜,晋国公世子看看就要回到晋国公府了,然而他在门前停了停,又悄悄地离开了。
石英问他要去哪,他好早做安排,提前派人前去勘察。
“西河别馆吧。”杨灏似是随意地说了这样一处别宅。杨灏在晋阳城中以及郊区,有很多别院,这不过是其中的一座罢了。
石英立刻吩咐副使带领一队明暗戍卫,前去查探,并通知别院作安排。
“冀侯此次不来校猎,只派冀世子前来代行父职,果然如世子所料,是为了修筑北边工事。”石英对最近的情报依例做着汇报。
“冀侯就是这么拼命,就舍不得让他这宝贝儿子干点事,也不知是舍不得儿子还是舍不得权力。”杨灏带着揶揄地开着似真似假的玩笑。
“臣以为这样更好。冀侯毕竟年事已高,留下这绣花一样的冀世子,于国公和世子更有利。”石英一本正经的说,杨灏可以开玩笑,他却只能恭敬守礼,杨灏看似不是个严肃的人,实则心机深沉、杀伐决断,其狠绝谋断,常人难以匹敌。
杨灏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乏味,从什么时候起,他身边的人都战战兢兢。
“威烈将军日前果真遣人去冀州遣散姬妾。据臣所察,那两个姬妾都是早年冀侯安排的,当年威烈将军逢场作戏,并无多少恩宠,也无生育。”
“他这是要彻底摆脱和冀州的关系啊。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他想娶个什么样的正妻,他都二十六了,还是光棍一条。我们这些人,要娶妻都是有目的的,不知道他的目的在何处?”杨灏少有的感慨叹息起来。
这个时候石英很知趣的闭嘴了,事关他们这些人的心中大志和家务私事,还是少说为妙。
“说起来,这些人中我只服他一个。”杨灏不喜不悲地说道:“把儿女私情和家国大事分的那么清的,天下之间,除了我就是他了。石英,你信韩高靖当年是为了一个女人和他兄长反目的吗?”
石英迟疑了一下,他常常提供情报信息,却很少直接发表意见,但杨灏问了,他又不得不说:“外间都流传当年是为了一个女人,而且冀侯明显偏心长子,所以威烈将军愤而出走。臣不敢隐瞒,臣不信,或许那情由是真的,但是以威烈将军心志,怎会如此意气用事。依臣看,那时威烈将军早想自立门户,掩人耳目罢了,他这些年,暗中积蓄力量,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
杨灏赞赏地看了石英一眼:“我觉得冀侯如今肯定也知道了,但是冀世子一定还深信不疑,你看他那天在长乐馆说的话,还以为一个女人、一点私情能激怒韩高靖。韩高靖雄才大略,你要多留心他,但是千万不要和他正面冲突。”
石英忙答应了个“是”,又问:“那顾谯的女儿就这么放走了?”
“放走!”杨灏咬了咬牙道。
“可是当初天子为董充媛求情,国公和世子都没有答应,如今是不是……”
杨灏淡淡道:“你是不是话太多了?”
石英立刻闭了嘴。
“你手底下的人上次会了令狐嘉树?说什么了?”
“回世子,什么也看不出来,她说如果不是知道那是名动天下的令狐公子,只会以为不过是个寻常的浪荡公子。”
杨灏哈哈一笑:“令狐嘉树这个人,就连冀侯和他亲生父亲都看走了眼。早先以为是个流连花丛、不务正业的恶少,其实倒是个厉害角色。论心计,比他那个智勇双全的兄长更胜一筹,论手段狠,十个令狐嘉桧也不是对手。”
更极深、夜极浓,一片夜影遮在杨灏冷冰冰的脸上,他挥挥手,绣衣中郎石英便放慢了胯下之马,只在他身后不远处带领戍卫慢慢跟从。如虎狼般的杨灏,此时独在马上,踽踽而行。石英总觉得他是最可怕的人,因为你知道的他知道,你不知道的他还知道。然而有时却又觉得,晋世子杨灏,藏在笑容和狠辣里的,是孤独。